二十九 喪禮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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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嫂笑道:“到底是在大城市長大的,見識就是和我們不一樣,三弟妹,我們也別在安琪這兒編排別人的不是了,還是大嫂有先見之明,她早料到我們會讓安琪看笑話。”
我趕緊擺手,“二嫂,你別損我呀,我并不是不贊同你們的觀點。我知道安靜和安寧年紀小,為人處事肯定有不足的地方,但是她們倆姐妹剛失去母親,這時候我們更要幫助她們理解她們呀,你們說是不是?”
小三嫂道:“是是是,安琪有理!”說著打了個呵欠,看向外面,說道:“終于天亮了,這一夜真不容易啊,二嫂,安琪,咱們趕緊回去補覺吧,中午還得過來露個臉。”
二嫂接著道:“嗯,也只有幾小時可以睡了,中午到晚上都有各種各樣的事兒,像送飯啊做法啊燒紙錢啊等等。今天夜里也睡不成,前半夜要去火葬場,后半夜要去公墓?!?
我無力地一嘆,真的很繁瑣呢,于是各自回房補眠去。
這一覺睡到中午都沒醒,身體各處都叫囂著疲憊,要不是我媽過來使勁推我,我還想繼續睡下去。
她說:“快點兒起,要給你大伯母送飯去了?!?
我想起二嫂說的話,好吧,去看看“送飯”是什么意思。
然后知道,送飯就是,披麻戴孝跟著眾人去往某地,把裝有幾種菜肴和白酒的托盤放下,有和尚念經作法,有樂隊吹著嗩吶,然后把那些紙做的東西例如轎子、車子、金元寶、紙錢等等燒給逝者,最后跪下磕頭,然后原路返回。
跟古裝劇里演的送葬隊伍有點類似,只不過沒有漫天撒紙錢造成環境污染。這兒給逝者送飯也有規矩的,走過去的時候要哭著去,回來的時候不能掉眼淚。這個規矩把云勛整得夠嗆,他努力了好久也沒哭出眼淚來,我看他這樣子都要笑出來了,忙說:“好了好了,男子漢嘛,不哭沒有關系的!”
回來的時候大伯家早有人端著東西等在門口,送飯回來的人經過他時,都要從盤子里拿一塊糖放進嘴里。
我帶著云勛照做了,然后入席吃飯。飯吃到一半時,有個孩子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掉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接著是碎片的脆響。本以為這不算什么事,沒想到幾個長輩急急忙忙并異口同聲地說了句:“歲歲平安”,然后抬手就使勁扇上小孩的屁股,狠狠地一頓訓斥。
問了問我媽才知道,原來在酒席間打碎碗會讓陰間的親人收不到錢。所以長輩們才會這樣生氣。
吃完飯又是各種事兒,一直到晚上才空閑下來。
然而想到夜里要去火葬場和公墓,不禁打了個寒戰。
夜色深沉,寒風陣陣,樹木在夜幕中交織成墨黑搖擺的一團,摩擦出重疊的沙沙聲。
我平生第一次坐靈車。
在黑暗的、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司機大叔像上演生死極速,把靈車開得像趕死隊,可以想見,這是多么詭異的一幕!
姑媽告訴我,靈車司機也就是喪葬用品店的老板,全鎮大概有一半的喪事都由他承包了,他之所以把車開這么快,是因為他還趕著去下家。
盡管車速如此之快,我們到達火葬場也是45分鐘之后的事了,因為原本離鎮上比較近的那間已經被拆除,剩下的那間建在郊外。
我平生第一次去火葬場。
一下車就感到一陣冷風夾雜著落葉呼嘯而來,我不禁緊了緊大衣,又轉過身給云勛裹緊衣服,把他摟在懷里。
在先前那間火葬場沒被拆除之前,這里就是個臨時的、替補的,所以設施比較簡陋,只有一排磚頭砌成的、沒有粉飾過的屋舍和一個稍微大點兒的等待室。
屋舍也就三間,第一間是遺體美容室,中間那間是遺體瞻仰室,最邊上那間便是焚尸的火爐所在的地方。
我們聽到凄厲尖銳的哭喊聲從第三間屋舍外傳來,一群披麻戴孝的人瘋狂地想要闖進去,他們又哭又嚎地拼命敲打著窗戶。那種悲哀絕望的神情讓我一下子側過臉去,不忍再看。這世界上,有什么比親眼看到自己親人的**被毫不留情地推進火爐,更讓人痛苦和絕望的呢?
要不是被幾個已經看慣了離別畫面的工作人員死死攔著,他們也許會迫不及待地砸碎窗戶沖進去把親人的身體從火爐里救出來。
安寧看到這一幕后當場昏厥了,幾個姑媽馬上圍過去扶住她,使勁掐她人中。而安靜壓抑這么多天的情緒剎那間爆發,她跌跌撞撞地沖到她母親的遺體旁,放開嗓門大哭了起來,還一個勁地對過來要將她母親遺體送去美容室的工作人員又踢又打,死死地抱著母親的身體不肯起來。
大伯看著這一對女兒嘆了口氣,蹲在一旁默默地用手背抹去不斷滾落的眼淚。
在場的所有人無不哭泣出聲,為逝者,也為她最親的親人。
因為親屬的失控,親朋好友們和工作人員一樣沒辦法,一直拖到四點多,眾人才將虛脫了的安寧和安靜扶到等待室去,然后,美容、瞻仰、火化,一系列的程序下來,昔日在人們身旁生動存在地一個人,就變成了大伯手中黑色骨灰盒中的存在。
然后一群人又馬不停蹄地去公墓,據說要趕在太陽升起前,把骨灰盒放進墓里去,大概說法是趕早把大伯母帶到新家。
在此之前,先放了幾卷鞭炮,寓意是喬遷還是什么,我不太懂。
等一切都結束后,我們都上前鞠了鞠躬,然后坐車回來。
回到住的地方大概是凌晨不到六點的樣子,我實在是熬不住了,也不等接下來也許還有什么儀式,就倒在床上睡著了。
這次又是我媽風風火火地趕過來把我使勁推醒,“安琪!快點兒起床去堂屋吃中飯,全家都坐那就等你了?!?
我迷迷糊糊地應了聲,揉著頭發坐起,發現云勛在用我的電腦打游戲,是我最鄙視的那什么弱智的小鳥,音響也開著,嗷嗷地叫喚不時地傳來,我皺皺眉,這么大聲音居然沒吵醒我?
只見正玩游戲的云勛搖搖頭,裝模作樣地嘆口氣:“人生就像憤怒的小鳥,當你失敗的時候,總有幾只豬在笑?!?
我媽斜了我一眼,說:“云勛都等你小半天了,故意開著音響也沒把你叫起來,要不是這兩天確實事多,我都以為你是懷孕了,嗜睡呢!”
我干笑兩聲,這哪跟哪,我這兩天的睡眠時間加起來也沒以前一天的多好不好?
掀開被子起床時看了看身上的睡衣,問道:“媽,這兩天我跟云勛的臟衣服都去哪了,怎么剛換下來就不見了?你幫我洗了?”
“可能嗎?是安寧那丫頭幫你洗了?!?
“這怎么行?安寧她都這樣了,我怎么好意思讓她幫我洗衣服?”
“本來我也是這個意思,可你爺爺奶奶他們犟得很,說是只要安寧一天沒嫁出去,這個家的衣服都得她洗?!?
“天,爺爺和大伯小叔他們沒分家,這個家里有這么多人,讓一個女孩子每天洗這么多衣服像話嗎?況且安寧她剛失去母親,情緒還很低落呢,他們就不知道體諒體諒安寧嗎?早知道喬家這么封建,沒想到封建到這種程度!”
“行了,老頑固不是一兩天練成的,你心里知道就好,別正面跟他起沖突。趕緊換好衣服過來吃飯,都等你呢。”
我媽走后,我并沒有立即換衣服,心里還想著安寧這事兒,撐著腦袋考慮著要怎樣幫助安寧比較好。偏偏她又是那種逆來順受的性子,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的字典里也許沒有“反抗”這一詞。她的血液里缺少了自信跟自強,我要怎樣讓她意識到女人也是有尊嚴的,也是可以自主和自力更生的,并不需要完全聽從或依附于別人……
我正托腮想著事情,而眼角余光掃到云勛不懷好意地在偷偷瞄我,我疑竇叢生,發現他的拇指在迅速按著手機鍵盤,于是我先進里屋換好素色長裙,邊整理裙裾邊說:“云勛啊,幫媽媽找找看那條愛馬仕絲巾放哪兒了,這條長裙的顏色太單調了,用絢爛的絲巾搭配一下效果會更好?!?
他很聽話地幫我找絲巾去了,于是我動作十分閑逸地打開他的手機,食指在觸摸屏上輕掃,翻到收件箱一看,果然,收件人清一色的全是“爸爸”,點進最上面的一條:“媽媽現在在做什么?”
云勛回的是:“斜倚窗前,蹙眉凝思,為您消得人憔悴……”
我……
這時,又一聲信息提示聲響了下,我打開:“是么?那為何離家兩天她都沒打電話回來?”
我想了想,確實離家兩天了,也確實沒給他打過電話。
不過……難道是我的錯覺……為什么……這男人的語氣這么哀怨呢……
于是我笑著回了句:“您不是正跟她冷戰嗎?”
他回得很迅速:“安琪?”
“喬安琪?!彼らT而去前是叫的三個字,我還記得呢。
“你!”我知道他很無語。
但我腦中浮現出他一時氣結的樣子……竟感到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