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被迫終止,凡四品以上朝臣及成年的諸位皇子,緊急聚首在御書房中。
“主子。”一抹黑影自半空落下,停于榮華門前。
一席火紅錦衣著身的高塵,微微頷首:“說。”
站在他身旁都能被那股森冷的寒意凍傷,隱衛打了個哆嗦,沒膽子抬頭去看他的臉色,顫聲道:“邊關驚變,此乃剛傳回的密信,”他手捧信箋呈于高塵。
送嫁的眾人面面相覷,喧嘩的鼓聲全都停下了,宮內宮外一片鴉雀無聲。
孟慕晴聽不見外邊的動靜,著急地想掀開蓋頭,下去問問邊陲究竟發生何事,但這抹沖動一升起,就被她狠狠摁下。
蓋頭向來只有夫君能揭,若新娘子自個兒掀了,寓意極不吉利。
“張冷,你速速進宮,我稍后趕去。”高塵合攏手掌,信箋化作粉末,沿指縫凋零落下。
張冷神色凝重的應下,快馬揚鞭率先趕赴御書房。
“噠噠”,馬蹄聲從紅毯盡頭處緩緩靠近,在轎外止住。
第二次了,這是他們的第二次大婚!
他明明打定主意,想要給晴兒最好,最完整的婚禮,可是……
危險的暗潮在眸中凝聚,他緊握著韁繩的手幾近泛白,隱隱能看到手背上凸起的條條青筋。
隔著兩層簾布,她能看見轎外那抹靜立如雕塑的身影,即使他面上的神色看不真切,但她能想象出,他此時懊惱、冷怒的模樣來。
孟慕晴輕吐了口濁氣,故作輕松地啟口:“政務要緊,你快進宮去與大臣門匯合,莫要耽誤了時辰。”
高塵背脊微僵,幾許愧疚漫過心房。
若她能稍微任性一點,不用如此大度,如此善解人意,該有多好?
寡淡的唇角滑開抹自嘲的弧線。
可這就是她啊,他放在心尖上疼愛著的女人。
“儀仗繼續前行!”高塵深吸口氣,朗聲命令道。
“啊?”隨行的宮人全都傻了眼,邊關急報定是有意外突生,這個節骨眼上大婚還要繼續不成?
“沒聽見嗎?”為了今日,他與晴兒皆準備了許久,怎么能在最后一刻橫生枝節?說他自私也好,說他罔顧政務也好,只有這一次,他想隨心而走!
“高塵。”孟慕晴忙出聲制止,“邊關有異動,你當以國事為重!”
她很感動高塵的決定,至少這一刻在他的心目中,她是被她置于大陽國之前。
這就夠了,真的夠了。
孟慕晴吸了吸鼻子,強忍住涌上眼眶的淚意:“去吧,我在府中等你,待你出宮回府,我們再行拜堂之禮。”
高塵遲遲不語,雙眼緊盯著那道垂落的簾布,像是要看透它,看到里邊坐著的佳人。
半響后,最后一絲猶豫與掙扎被決然取代。
“等我。”
隨風傳來的兩個字輕柔卻堅定。
蹄聲行遠,孟慕晴終是笑了。
她何嘗不想任性一次?
何嘗真如嘴上說的這般深明大義?
心頭亦有幾多不甘,幾多憤怒,可她比誰都知道,一旦大婚繼續,損害的將是他的威名。
水能載舟也能覆舟,她不愿為這一己私欲,害高塵用血汗創下的聲望降低。
“起轎吧。”紅蓋頭后邊,眼瞼幽幽闔上,兩行清淚無聲地落下。
隱衛只有片刻的猶豫,遂一咬牙,再度抬起轎子,昂首挺胸朝五皇子府行去。
八百里加急信函送至京都的消息,如一陣風席卷整個城鎮,無數百姓走出民居,聚集在街上議論紛紛,更是有不少人親眼目睹,那缺少了新郎的儀仗緩緩駛過大街小巷。
所到之處,萬民噤聲,皆是一臉不明所以。
儀仗抵達五皇子府,早早到場的賓客,這時人去樓空,只余下這座喜慶卻孤單清冷的府宅,仍靜靜矗立在碧空下。
“夫人……”管家吶吶喚道,束手束腳地站在臺階上。
孟慕晴伸手挑開簾子,悠悠趕忙上前去攙扶。
“三妹,委屈你了。”同樣聽到風聲的孟輕禮疼惜地嘆道。
紅蓋頭輕輕搖了搖:“大哥說的哪里話?慕晴不覺委屈。”
“先回屋在說話吧。”管家惆悵地揮了揮手,身后大批下人自發退出一條道來。
沒有炮竹的喧鬧聲,沒有不絕于耳的祝福之詞,有的,僅是一片凝靜。
“管家,吩咐府里的下人,各自忙各自的事去,一時半會兒五皇子回不來,這里用不上他們。”孟慕晴小心翼翼地邁入廳中,同時不忘支開院中圍聚的眾人。
管家點頭稱是,遵循她的指令將人都散了,只留下一兩個在外伺候。
“晴妹妹,你先把蓋頭取了啊。”魚梅梅頂著雙紅紅的眼睛,想要上前去為她摘下蓋頭。
“不必了,這蓋頭我想等他回來再揭。”該有的規矩不能少。
魚梅梅一聽這話,忍不住撇開頭去掉淚。
她真的不明白,晴妹妹得罪了誰?做錯了什么事?老天爺要一次又一次這樣折騰她!
成親之日,是每個姑娘一生中最重要,最特殊的日子,可她呢?她卻遭受了兩次意外。
究竟是為什么啊!
孟輕禮眸光黯然,抬手拍著她微顫的肩頭,滿心沉重。
“管家,麻煩您去上壺茶來。”孟慕晴溫聲說道,將管家支走后,她方才朝門外呼喚,“清兒。”
一抹暗紅色的身影從房外飛身而入:“屬下在。”
許是為了應景,她身上一沉不變的黑色勁裝,第一次變了顏色。
孟慕晴尋著聲音的方向看去,隱約能見到抹影子。
“你可知邊關發生何事?”
清訖袖中雙拳猛地握緊:“屬下并不知曉個中內情。”
那封呈交給主子的密信未經她手,當時時間匆忙,她又顧不上問,故而如孟慕晴一樣,一頭霧水。
“是嗎?”孟慕晴略感失望,“交代下去,密切留意宮中的動靜,但凡有任何消息,馬上來稟。”
“是。”清訖頭也不回地出門去了。
一刻鐘過去,數只海東青撲閃著翅膀飛往深宮。
與此同時,御書房內,風塵仆仆來京報信的士兵跪在地上,急切地說:“皇上,卑職不敢說謊!就在兩天前,星羅族使臣在邊陲小鎮上落腳,本是打算次日出塞,回到草原,誰也沒有料到,當天夜里就有賊子殘殺了守城的諸位將士,刺傷星羅族首領,連夜竄逃!如今邊關大亂,怕是……怕是……”
余下的話,士兵不敢貿然說,在場的都是聰明人,誰會不知接下來將會發生怎樣的麻煩?
星羅族酋長在大陽境內遭遇埋伏,且因此受傷,草原人會輕易善罷甘休嗎?
“皇上,這件事必須嚴查!”一眾文官提心吊膽的說道,“若不給草原一個滿意交代,恐怕這剛平息的戰事,又會爆發了。”
“沒錯,必須把行刺者通通找到,交與草原處置,或許這樣才能免去戰火。”
“真不知道,是哪方勢力所為!偏偏在我大陽境內鬧出這種事!”
……
談論聲繞梁不絕,整個御書房宛如喧嘩的鬧市。
高永帝坐于龍椅上,神色一片鐵青。
“戰爭還未開始,諸位就嚇破膽了?”一名曾屢有建樹的武將不屑地睨著這些個戰戰兢兢的文官,“即便開戰又如何?難不成大陽會怕了這幫蠻夷?皇上,微臣請旨帶兵前往邊關,若草原人膽敢來犯,微臣定叫他們有來無回!”
“微臣附議。”不少武將紛紛跪地請戰。
身為大陽人,怎能不戰先懼?
為了腳下這萬里河山,他們愿意拋頭顱灑熱血,護一國平安!
“戰?”站于皇子黨前列的高湛亦在議事的人群里,他失笑道,“各位將軍莫不是忘了,不久前,我朝曾與塞外部落有過交鋒,邊關將士經此一役,頗有傷亡,如今正是休養生息之時,怎可輕易挑起戰火?更者,戰爭爆發,苦的是千萬黎民百姓!不到萬不得已,怎能出此下策?”
“三哥所言極是。”高硫與高玉與他站在同一陣營,只不過,相較于這些大道理,他們不愿戰火連天的理由,卻是不想眼下安寧、自在的日子被打破。
“三皇子,微臣斗膽問您一句,若此案查不出真相,又該如何?屆時,草原舉兵來犯,我大陽卻無準備,拿什么去抵擋他們的鐵騎?”武將不敢茍同。
“即便大陽不主動交戰,但誰敢保證草原不會前來挑釁?皇上,我等覺得理應調派兵馬前往邊關,加強邊關守衛。”
“我看你們是巴不得天下大亂!”一干文官面紅耳赤地高聲反駁,“哼,就算查不出真兇,大不了找些個死囚頂替便是,為了大陽的安寧,這點犧牲是必須的。”
“胡說八道!死囚是犯了律法,等待斬首之輩,怎可用來做代罪羔羊?”武將寸步不讓,一雙雙銅鈴大眼死命瞪著文官。
兩幫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吵得是不可開交。
“砰!”一聲巨響驚起。
雙方同時閉嘴,抬眸向龍案望去,只見天子滿臉怒容,立時匍匐:“臣等知罪!”
“知罪?吵,接著吵,依朕看,沒等番邦打來,你們就先內斗了!”高永帝一巴掌重重拍在案幾上,威嚴的目光一一掃過下方的朝臣,所到之處,眾人莫不是垂頭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