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慕晴慌忙抬首,想要止住眼眶里簌簌落下的清淚,卻是無用。
“發生了何事?”高塵笨拙地問道,神色略顯無措。
在他心目中,晴兒從不是會輕易掉淚的女子,她堅強到讓他疼惜,除非有何意外突發,否則,她斷然不會難過至此。
高塵細細一想,忽地,目光停頓在案幾還未收拾好的墨畫上邊。
是因為它么?
一聲哭笑不得地長嘆滑出唇齒:“你啊,多大的人了還哭成這樣,也不怕被笑話?”
說著,他麻利地將墨畫卷好隨手擱到旁側,不愿讓她多看一眼。
孟慕晴好不容易止住淚花,一邊啜泣,一邊說:“誰敢笑話我?”
“是是,你乃堂堂五皇妃,別人巴結你還來不及呢,誰敢當著你的面取笑你?”高塵從善如流地點頭附議,試圖安撫孟慕晴的心情。
她胡亂抹了把眼淚:“那畫……”
“啊,”高塵啞然片刻,須彌,故作輕描淡寫地說,“昨夜輾轉難眠,便想著作畫來打發時間。”
早知她起得這般早,他便該趁昨夜時將畫仔細收好。
高塵有些懊惱這一時的大意,他本是想在回京后,把畫作完,送份驚喜給她,眼下可好,驚是有了,喜卻是沒了。
“打發時間?”她長得像傻瓜嗎?這種理由說出來誰信?
高塵儼然一副坦然鎮定的模樣,活像真是那么回事。
“又是這樣,”剛有所控制的淚光再度溢上雙目,“你總是這樣,背地里瞞著我做那么多,卻從不肯告訴我。”
“有嗎?”高塵眸光一閃,挪至了別處,嘴上仍不肯松口,“你想多了。”
“哼,我有眼睛會自己看。”要不是她昨日隨口的話,他會秉燭作畫一夜?直至累到趴在長案上睡著嗎?
孟慕晴有些氣,氣他不愛惜自個兒的身子,又有些喜,喜他這份良苦用心,但更多的,卻是對自己的唾棄與慚愧。
明亮的眸似蒙上了一層暗沉的霧霾,黯然無色。
他對她一直很好,沒有利用,沒有虛情假意,有的僅是一顆赤字誠心。
可她呢?她對他又做過些什么?
高湛算計他,她沒能阻止,皇上猜疑他,她無能無力,就連這次這么大的誣陷,害他險些被強召回京,她所能做的,也僅僅是為他求情而已!
這樣想著,孟慕晴難過極了,她不知道該怎樣做,才能去回報高塵的這份情意。
她愛他,可為他做的,卻沒有他為自己做得多。
腦袋緩緩垂下,像是受到了打擊一般,一臉頹唐。
“又在胡思亂想些什么?”頭頂上飄落下無奈的嘆息。
“高塵,”孟慕晴幽幽抬起眸子,小手緊拽住他的衣袖。
“不許再瞎想了。”高塵憐惜地抹去她滿臉的淚漬,將人緊抱在懷中,“不要覺得愧對我,你是我的娘子,我對你好,是天經地義的。”
她想的一切,都寫在了臉上,他如何會看不出來?
“傻姑娘啊,”高塵寵溺地撫著她微顫的背脊,眸光柔軟得似能滴出水來,“你只需要寸步不離地陪在我身邊,如此足矣。”
他做的這些事,本就微不足道,只是為了讓她開心,而非給她壓力,害她胡想聯翩。
“可是我從沒有為你做成過一件事。”更別說是在朝堂上成為他的助力,為他排憂解難,孟慕晴語帶哭腔。
高塵頗有些哭笑不得,他定了定神,雙手如捧珍寶般,捧住孟慕晴的臉頰,逼著她抬起頭,望入那雙淚眼汪汪的水眸中。
“我喜歡吃什么菜?”
孟慕晴下意識回答:“清淡的素食。”
“喜歡什么色?”
“黑、白雙色。”
……
他問她答,從喜好到習慣,問得分外詳細,而孟慕晴亦答得十分流利,幾乎是不假思索就能答上。
高塵溫柔地笑了:“這樣就足夠了,你為我做的,比你以為的多得多。”
她喜歡他,愛著他,將他視作重視在乎之人,才會牢牢記住與他有關的一切,大小巨細,一清二楚。
“總說沒為我做成什么,可是,很多事并非要去做,而是憑這里去想,想念。”手掌輕撫上心口,“你的情意,你的用心,我這兒都能感覺得到。”
“但是!”孟慕晴剛欲開口,唇瓣卻被他的食指堵住。
“沒有但是,你再這樣,我就真的要生氣了。”高塵故意冷下臉來,沉聲威脅。
他從不覺得晴兒虧欠他半分,愛一個人,是想滿足她的一切愿望,發自肺腑去做,不計較結果,不計較回報,如此而已。
一番好說,孟慕晴可算是從牛角尖里走了出來。
“以前總覺得你太堅強,倒是沒想到,你也會有變成淚包兒的一日?”高塵戲謔地調侃著,“瞅瞅你這眼睛,待會兒出去叫人見到,還以為我怎么虧待你了。”
孟慕晴難為情地紅了臉:“我今兒不出門不行嗎?”
“行,怎的不行?娘子說什么,便是什么。”高塵一副寵妻如命,為妻是從的樣子,可把孟慕晴逗得咯咯直笑。
終于笑了……
一抹輕松之色在面上閃過。
比起她難過哭泣的樣子,還是眉開眼笑的一面最是好看。
高塵暗暗想道,牽著人步入屏風內,隨后才喚清訖打水送進來,親手擰干帕子,想伺候她洗漱。
“我來。”孟慕晴奪過了娟帕,這種事本就該由她來做。
“好。”高塵縱容地閉上眼,享受著她的伺候。
轉身欲走的清訖見到這郎情妾意恩愛無雙的一幕,不由嘴角一抽,腳下的步伐又加快了幾分。
她可不想逗留在此,目睹主子、夫人鶼鰈情深的畫面。
享用早膳時,張澤海快馬揚鞭抵達軍營,稱有要事要見五皇子。
士兵通傳后,方才放他入帳。
孟慕晴早在人到時就佩戴上了人皮面具,以至于張澤海沒能認出她來。
“下官參見五皇子,五皇子吉祥。”
張澤海拱手作揖。
“何事?”高塵擱下碗筷,問起了他的來意。
“下官聽城中的將士們說,星羅族不日將啟程回部落,此事五皇子可知曉?”他此番來此,正是為星羅爵炎辭行一事。
行刺一案直至現在仍無進展,照理說,星羅族應緊抓不放,問大陽討要說法,怎會突然起意離去?
事反無常必有妖,張澤海只得來向高塵商量對策。
“這事昨日星羅族首領已與本皇子提過了。”高塵倒也不瞞他,“星羅族胸懷大度,不愿再計較行刺一事,你同巡案也不必再查,左右也難再查出什么新線索。”
事是誰做的,他心里有譜,要想追究,得等他回京,請旨嚴查。
張澤海一聽,驚訝得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那么大的危機,就這么解決了?
高塵不再多言,只吩咐他回城后與巡案準備好送行一事,并讓他前往驛站,詢問星羅爵炎出發的時日。
張澤海帶著滿腹疑惑前來,又帶著疑惑離開。
孟慕晴目送他走遠,方才說:“他怕是要困惑好一陣了。”
“他是個聰明人,回京后,得知了京中的傳言以及朝中動靜,應是能猜出一二。”眼下不知內幕,不過是遠在邊關,消息不靈通所致,能一舉考中狀元,且得父皇信賴之人,豈會是庸才?稍稍提點,自然會知曉個中隱情。
“你想讓他自己弄清楚來龍去脈,然后再在朝堂上參高湛一本?”孟慕晴猜想道,“張澤海生性正直,且知恩圖報,得知是高湛在背后布局,試圖污蔑你的名聲,必會上折,請皇上嚴懲。”
如此一來,高湛在朝堂的地位將會搖搖欲墜,而皇上也會因諸位大臣的聯名上折,而處置他。
“雖無鐵證,但所有的疑點都指向三哥,他幾次三番的算計,最后終能脫身,這回,怕沒那么容易了。”高塵回想到上回大理寺開堂審案一事,神色驀地冷了許多。
兩次的賬,他得一并討回來!
“你真的要出手對付他?”孟慕晴先是一喜,隨后心頭又泛起幾分擔憂,“上次大理寺的事,你也看見了,淑貴妃的家世頗大,高湛這些年在朝堂亦是苦心經營,想一舉將他扳倒,不太可能,就算皇上因行刺這件事,對他起疑,可顧忌到他背后的勢力,恐怕也會和上回一樣,選擇息事寧人啊。”
她最最擔心的除卻這一點,還有另外一點。
如果能將高湛一舉擊敗,確是極好,可如果不能,那么,他和高塵就真的撕破臉,且會斗得愈發利害。
那人為了上位,為了搶奪龍椅,沒什么事做不出來。
如今僅是暗斗,便能設下這重重圈套,若是明斗,可想而知,將來高塵的處境遠比現在更為危險。
“那又怎樣?”高塵面不改色的反問道,“經過這些事,我若再隱忍不發,只會縱容他愈發過火,既然要斗,那便斗吧!”
他以前不爭,不奪,是為大局考慮,一忍再忍,可現在,便是為了身邊在乎之人,為了他立誓要保的這片山河,他也要與高湛斗上一斗!
寒芒從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中迸出,鋒利如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