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孟府庭院,用過膳食的孟慕晴正陪著高塵在花園中漫步,途徑的家仆在長廊處見著二人莫不是面露了然、曖昧的笑容,繞道而行,無人上前去打擾這難得的閑暇時光。
“你在書房和爹談什么?竟談了這么久。”孟慕晴輕踢著路上的碎石子,笑問道。
“不過是向岳父賠禮致歉罷了。”高塵抬手為她將一縷秀發(fā)別到耳后,“沒什么要緊事。”
“騙人。”如果只是為她失蹤一事,有必要攔著人不許靠近嗎?“你不說,我待會兒問爹去。”
“難得回來,別操心這些瑣事了。”高塵輕嘆道,“萬事由我擔(dān)著,你只需安心陪家人便好。”
錯過了這次,在回京后恐怕很難有如此安寧、輕松的日子。
孟慕晴豈會不知他的言外之意?眸光微微暗了暗:“眼下的時局哪容我們放松警惕?進府前,你曾說過不愿再退步忍讓,方才又與爹密談甚久,莫不是再商量聯(lián)手之事?”
她壓低了聲音追問道。
高塵明顯愣了一下,異樣的反映足以讓孟慕晴明白她的猜測是對的。
“爹怎么說?”含笑的臉龐當(dāng)即變得嚴(yán)肅,“你答應(yīng)過我的,任何事都不會瞞我,更何況此事事關(guān)你,也關(guān)乎到孟家,我不想被蒙在鼓里邊。”
迎上她固執(zhí)的目光,高塵的心終是軟了。
“只是委托岳父在合適的時機站出來表態(tài)而已。”
合適的時機?孟慕晴略一沉思,便聽懂了他的意思:“你想說服爹在日后爭斗愈燃愈烈時站隊支持你?”
高塵并未否認:“打從孟家成為第一富商的那一刻起,就逃不開皇權(quán)斗爭的漩渦了。”
若是可以,他何嘗想把晴兒的娘家牽扯進來?
“我們已是一條繩上的蚱蜢,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要晴兒還在他身邊,還是他的娘子,孟家在世人眼中,便是他的勢力。
這些道理孟慕晴心知肚明,上輩子直至最后,孟家也未在明面上選擇一方勢力支持,而是保持中立,極力想從斗爭里脫身,保一宅安寧,可結(jié)果呢?不還是落得個家破人亡,一身罵名的下場?
“爹和兄長們答應(yīng)你了?”孟慕晴側(cè)目凝視他,話剛問出口,她自個兒就笑了,“瞧我問的是什么話。”
爹如何能不應(yīng)?孟家既被卷入其中,要么淪為上位者手中的棋子,要么只能奮起一爭,她尚且能明白的事,爹和兄長豈會不明?
“行了,有我在,孟家不會有事。”高塵輕敲了孟慕晴的腦袋一下,“就算我敗了,亦會為孟家留下一條全身而退之路。”
成也好,敗也罷,他將傾盡全力保全孟府,保全她。
“誰說你會敗給其他人?”孟慕晴瞪眼看他,“你會贏的。”
他的能耐、才學(xué)、品性,比一眾皇子高出許多,若這天下當(dāng)真要擇一明主,他當(dāng)仁不讓!
“對我這么有信心?”高塵忽地俯下身,望入了她滿是信賴的瞳眸里。
孟慕晴抵住他的胸口,躲閃般朝后退開:“別湊這么近啦。”
“此處并無外人。”高塵輕聲說道。
“那也是在光天化日底下。”親親我我像什么話?孟慕晴羞惱地瞪著他,“少插科打諢,你和爹說定后,接下來有何打算?既是要爭,就得提早部署,”她頓了頓,待到面上的熱度消散下去,才接著又說,“高湛這些日子沒有任何動靜,我懷疑,他在暗中另有算計。”
從千沙來到蘇州的這一路上,他們不曾遭受到任何埋伏,這很不合常理。
“而且星羅的使臣暫未離開大陽,保不定他們會和高湛在暗處聯(lián)手,向上次一樣,一同對付你。”
“父皇雖疑心過重,卻不傻。”高塵嘲弄地笑了,“他是不會讓三哥一家獨大的。”
難道他得了什么風(fēng)聲不成?孟慕晴心頭一緊,正欲細問,這時,一名家仆急匆匆從前院跑來,利落地行禮后,急聲道:“五皇子,三小姐,朝廷的欽差來了。”
“欽差?”孟慕晴臉色微變,“來人是誰?”
“是六皇子,他攜圣旨來此,命奴才來請二位過去。”家仆言簡意賅的把事說了一遍。
來得真快啊,他們前腳剛到蘇州,后腳朝廷的欽差就抵達了?算算腳程,理應(yīng)是在進江南境內(nèi)時,從皇城出發(fā),快馬加鞭趕來的。
擔(dān)憂的目光投向高塵,卻驚訝的發(fā)現(xiàn)這人似毫不意外,仍是那派氣定神閑的樣子。
莫名的,孟慕晴心窩里泛起的不安也隨之散去,唇瓣一揚,擠出抹完美的笑靨道:“我們快過去吧,莫讓六弟久等了。”
兩人尾隨在家仆身后,慢吞吞步入前院。
偌大的院中,孟家人齊齊跪了一地,而正前方手持明黃圣旨的高硫著一席銀白長衫,左右兩側(cè)站滿了威風(fēng)凜凜的侍衛(wèi)。
見他們前來,手臂一抖,展開了圣旨。
“五哥,五嫂,接旨吧。”
孟慕晴悠然拜下,聆聽旨意。
“五子高塵擅離京師多時,罔顧朝政,著令攜孟府嫡女即刻返京,不得有誤,欽此!”
孟府嫡女……
孟慕晴秀眉微蹙,圣上當(dāng)真要剝了她五皇妃之位嗎?
“高塵遵旨。”高塵拂袖起身,將圣旨隨手接過,“六弟路上車馬勞頓辛苦了,進屋小坐片刻,五哥稍作打整便隨你回京。”
“五哥可得盡快啊,”高硫陰惻惻地笑了,“畢竟,五哥你也不想見著父皇生氣,對嗎?”
“自然。”高塵佯裝沒聽出他的要挾,面不改色的應(yīng)了聲。
看著他不為所動的樣子,高硫有種一拳砸在了棉花上的憋屈感。
“哼。”他氣惱地冷哼一聲,繞過高塵進了堂屋。
“皇上此次動了真格,竟派了皇子為欽差,召你回京。”孟慕晴起身后踱步走到高塵身邊,意味深長地睨了眼廳中狐假虎威的高硫。
僅從他的態(tài)度來看,京城的局勢對高塵必是不利,否則,高硫哪兒來的膽子,敢在他跟前言語威脅?
“京中的探子為何沒傳來消息?”孟慕晴面露狐疑,隱衛(wèi)潛伏在京都,沒理由會不知道高硫南下一事,“該不會你得了信兒,卻沒告訴我吧?”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第二種可能。
“不,不對,我們一路來此,朝廷早該知道,若是要派遣欽差,為何不及早?”偏偏是來了江南才派人前來宣旨,若說是巧合,誰信?
瞥見她愁眉不展,高塵幽幽嘆了口氣:“別多想,父皇的心思向來極深,又豈是你我能猜透的?”
“你會不知?”孟慕晴斜眼看來,她總覺得還有很多事高塵不曾講給她聽。
“我非父皇肚子里的蛔蟲,如何能猜到父皇的心思?不論如何,等到回京后,一切就明了了。”高塵說得含糊其辭,讓孟慕晴心里愈發(fā)堅信,他定有事瞞她。
小臉當(dāng)即垮了下來:“我先陪爹娘說說話,至于其他事,咱們之后慢慢談!”
回京的路上,她總能纏著高塵把心事說出來,不急著一時半刻。
孟慕晴轉(zhuǎn)身朝家人走去,想在離開前多陪他們一會兒。
她不曾看見身后的高塵與父親不期然撞上的目光。
半個時辰后,雙眼泛紅的孟母仍戀戀不舍地拽著孟慕晴的小手,不住地說著叮囑的話,孟輕禮兄弟二人亦是一副滿臉愁緒的樣子。
孟慕晴細聲寬慰了許久,可算是把孟母安撫好。
“大哥,二哥,爹娘就拜托你們照顧了,何時得空,記得來京城探望妹妹。”孟慕晴牽強地笑著,極力想裝得平靜些,“對了,魚姐姐和大哥你的婚事若是敲定,可別忘了送份請?zhí)o妹妹,妹妹定備上一份厚禮。”
“三妹你的心太偏了,就記得大哥,我這二哥被你忘到天邊去啦?”孟輕歌佯裝吃味,“罔二哥這段日子為了你牽腸掛肚,茶不思飯不想呢。”
話剛說完,一股冷冽的寒氣從身旁刮來。
孟輕歌背脊一僵,只想給自己兩個耳刮子。
他怎的忘了五皇子還在這兒?
“撲哧”,孟慕晴被他少有的畏懼樣兒取悅,忍不住噴笑出聲。
“二哥啊,想讓我對你上心,你得先把嫂子找到啊。”她忍笑說道,
孟輕歌連忙罷手:“謝之不敬。”
“各位談完了嗎?”被忽略在旁的高硫忍無可忍地出聲打斷了孟家人的談話,“再耽擱下去,天就快黑了!”
高塵涼涼瞪了高硫一眼,這才上前將孟慕晴拉到身旁。
“小女就托付給五皇子了。”孟華遙鄭重一拜。
孟慕晴眼圈一紅:“爹……”
“高塵定會照顧好晴兒,請岳父您放心。”他早已將晴兒視如責(zé)任,便是沒有這番托付,也會竭盡所能護她周全。
高硫?qū)Υ撕苁潜梢模甯绲故菚召I人心,明明自身難保了,還不忘籠絡(luò)孟家,果真如三哥所說,是個心大的!
在他不住的催促下,孟慕晴一步一回頭離開了府宅,馬車踩著晚霞的余暉駛離蘇州城,將城門前揮手送別的孟家人遠遠拋下。
直至在瞧不見后方城池的輪廓,再看不見親人的身影,孟慕晴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再無法遏制,捂著臉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