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守城將軍?
孟慕晴隱約覺得自個兒該是聽說過這號人物的,可惜,前世的記憶除卻最深刻的幾件事,無關緊要的小事她大多忘記了。
“穆玉峰,此人是個坦蕩蕩的人物?!备邏m的評價不可謂不高,放眼朝堂,能得他贊許的屈指可數。
“啊,我想起來了。”難怪她會覺著耳熟,穆玉峰,此人不就是前世壯烈慘死在一次圍剿山賊中的猛將嗎?事發后,朝廷為他建了衣冠冢,她也曾陪同高湛前去靈堂吊唁。
當時,高塵與同在靈堂的兵部尚書發生了爭執,似是因援兵誤了時辰趕到,才害得穆玉峰身陷重圍難以脫困而死。
“想起了什么?”高塵面露困惑,“怎的,你認識他?”
看似平靜的語調下,細細品味,卻不難察覺出那絲絲酸意。
孟慕晴嬌嗔地瞪了他一眼,這家伙,無緣無故又吃上味兒了。
“少年聞名的猛將,我怎會沒聽過他的大名?”
“你好像頗為佩服他。”高塵危險地瞇了瞇眼,一副她若膽敢說是,就要叫她好看的架勢。
孟慕晴莞爾輕笑:“你啊你,就不能有點大將軍的風范嗎?”
不過是夸贊了別的男子幾句,有什么好吃醋的?
話雖如此,但她心窩里仍有一絲甜蜜泛起。
他會因她一句話而醋意橫飛,這不恰巧表明他在乎她么?
“大將軍風范?”那種東西要之何用?
“得,當我沒說?!泵夏角缈扌Σ坏玫膿u了搖頭,“我只是聽過他的事跡,對此人上心不外乎他眼下與你共事。”
若不然,她何需去在意一位朝臣?
聞言,高塵滿意的笑了,抬手掖了掖被角,溫聲說:“快些睡吧?!?
“唔,”孟慕晴憋著笑應了一聲,雙目剛閉上,冷不防又想起了一件事兒,“長安郡主和高永侯……”
“這事我知曉,”高塵不愿多談,“隱衛已一五一十說了,他們遠離京城這是非之地,也是樁好事?!?
皇叔的封地雖離繁華城鎮頗遠,地處綿延山巒之后,地勢險要且少有商賈來往,卻算得上安寧,比之京城不知好上多少。
“無數人拼了命想遷居京城,殊不知,城中多少人向往著那些平凡安穩之所?!泵夏角缬挠膰@道。
只有真正處于權利斗爭的漩渦里,方才知曉那些普通的平靜生活,方才是最幸福的。
她的羨慕,高塵看得清楚,他淡淡地說:“待他日四方安穩,我便請旨辭官,陪你遷居別處,看看大陽的大好山河可好?”
當大陽不再需要他,當他能從朝堂全身而退之時,他定拋下一身榮華,與她游遍天下。
僅是想象著那樣的日子,高塵清冷的面龐不由染上些許柔軟。
“你舍得嗎?”孟慕晴眉眼含笑地問道。
“有何舍不得?”他從來不在意權勢,之所以在暗中部署種種,為的,不過是有能力去保護所有想護之人罷了。
坦然的目光一如他明如鏡清如水的心,通透、真摯,不染一絲世俗污穢。
孟慕晴緊了緊手指:“那就這么說定了。”
當一切塵埃落定,當她解了前世深仇,當孟家再不會成為皇權斗爭中需要搶奪的棋子,他們就一起急流勇退,攜手隱居在山林間,去瞧瞧塞外的風光,去看看雪山之巔的美景,去喝最烈的酒,品最好的茶。
抱著美到極點的幻夢,孟慕晴漸漸陷入了夢鄉,在夢中,她嘴角那彎幸福的笑,仍舊明媚。
“晴兒?”高塵輕輕喚了幾聲,見她毫無反映,才放心地站起身,悄無聲息飛出了窗子。
“師弟?!毙『趶脑褐械幕覊ι宪S下,扶了他一把,“三日不眠不休的趕路,你的內力消耗太多,又為孟姑娘輸送內力,還強撐著陪她談心說話,當真不要命了?”
他一邊罵,一邊運氣為高塵調理內息。
“無妨?!备邏m漫不經心抹去了唇邊溢出的血漬。
剛才,他確實是強撐著翻涌的氣血,強行用內力將蒼白的面色催使得紅潤,若不這樣做,晴兒她會擔心的。
“無妨?”小黑見鬼似的驚呼一聲,臉色很是難看,“今夜我如果沒有在宮里,你上哪兒找習同一門心法的高手替你調息?”
高塵緩緩合上眼,修長的身軀疲憊的靠在樹樁上,氣息虛弱且急促,已沒什么精力再開口說話。
“得,”小黑收功撒手,“你們倆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一個寧肯受傷,也要去向天子求情;
一個日夜兼程,導致內力反噬,身負內傷,還要強壯若無其事。
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他認命似的長嘆口氣,后又覺憋屈,狠狠瞪了高塵幾眼,然后才把懷中治療內傷的藥瓶扔向他。
高塵未睜眼,略一抬手就將藥瓶穩穩接住。
“多謝?!?
“別謝得太早,”小黑咧嘴一笑,“親兄弟明算帳一碼歸一碼,一共一百兩銀子。”
他伸手問高塵討要藥錢。
一百兩?
這和趁火打劫有何分別?高塵不愿做冤大頭,服下藥后,從袖中摸出幾塊銅板,隨手擲給小黑。
“才五個銅板?”小黑數了數立馬怨氣十足地叫出了聲。
高塵早趁他數銀子時,平息了絮亂的內力,縱身一躍回到了寢宮內。
聞之他不滿的叫囂,傳音入密:“吵醒了她,你連這五個銅板也別想要了?!?
小黑立即閉嘴,師弟他絕對干得出把銀子搶回去的事兒。
雖然這銀子少是少了點,可聊勝于無,不拿白不拿。
宮中高手云集,卻無人發現深夜潛入后宮的高塵,他對宮中的地形及近衛軍換崗的時辰太過熟悉,想要避開輕而易舉。
翌日,天還未亮時,天空上已下起了綿綿的細雨,整個皇宮仿佛籠罩在朦朧美麗的雨簾后。
孟慕晴醒來時,手臂下意識在床沿探了探,沒能碰觸到高塵的身子。
惺忪的睡眼立時變得清明,她蹭地坐起身,劇烈的動作牽扯得雙膝一陣刺痛。
“嘶”,好疼!
身體重重砸回床榻。
“五皇妃,您不把自個兒折騰到重傷就不肯罷休是嗎?”耳邊傳來了一句氣惱的諷刺。
“你還在?”孟慕晴驚訝的抬頭朝床尾望去,可在看清這人是誰后,眼色多了幾分古怪。
她細細端詳著這名穿著太監服,容顏陌生且平凡的太監,試探性地喚道:“高塵?”
“嗯?!备邏m點了下頭,隨后,轉身走向一旁的梳妝鏡,臺面上,擱著打好的溫水,他親手浸濕了娟帕,走到床沿,彎身就要為她拭臉。
“我自個兒來。”孟慕晴難為情地躲過了他的觸碰,這青天白日行親昵之舉,她著實有些害臊。
“你確定能自己來?”高塵索性直起身,一副她只要坐得起來,就把帕子給她的模樣。
他是故意的,絕對是!
孟慕晴深深覺得不能被他小瞧了去,一咬牙,作勢要強行起身。
半個身子還未直起,就被他重新摁回了床榻。
“你啊,明知有傷在身,還和我置氣,往日怎不見這般任性?”他似無奈又似氣惱地說道,濕帕子順勢覆上孟慕晴的臉龐,擦拭的動作極輕,仿佛在對待著一件稀世珍寶。
孟慕晴沒好意思開口,她剛才不是被氣狠了嗎?
不過,這話可不能說,否則,他又會說她耍小孩子脾氣了。
“你扮成太監出入深宮,不怕被人懷疑嗎?”她巧妙地扯開話題,略顯悶甕的嗓音從帕下傳出。
高塵手上的動作不停,隨口答道:“這張臉是母妃寢宮里一不起眼的太監所有?!?
“他是你的暗樁?”孟慕晴立馬悟了他的話外之音。
“不錯?!蹦稿砼栽跄軣o他信得過的下屬保護?“所以,你就把心放回肚子,若沒有妥善解決好后事,我又怎會輕易現身?”
一張陌生的臉憑空出現在宮中,那不是引人猜疑嗎?既然要偽裝,就得做到十全十美。
“你的手伸得未免太長了。”孟慕晴喃喃自語道。
“不過是想保護好母妃的安危,后宮爭斗與朝堂無異,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彼裣碌乃邪禈?,都是為了自保,而非害人。
手指微微頓了頓,一抹冷冽的寒芒飛速掠過眼底。
這些昔日的想法,如今看來,卻太過天真。
他未結黨營私,未貪贓枉法,未有過哪怕一瞬的不軌之心。
可到頭來換來的卻是算計和猜疑!
也許,是他錯了。
高塵將娟帕精準無誤地隔空仍進銀盆,復又側身在床沿坐下,撩開孟慕晴的衣擺,查探膝上傷勢的康復情況。
只一夜的功夫,便是以內力打通經脈,讓氣血順暢,但那淤青卻不見好轉。
紫黑的膝蓋頭與她那白皙如羊脂的肌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印記看上去格外駭人。
高塵抿了抿唇,這傷是為他受的,每看一次,他的心就會痛一次。
那刺眼的印記就像明晃晃的一把刀,深深刺入他的心窩,刺破了他曾經的自以為是。
五指黯然收緊,滿是侵略性的決然狠光,將眸中的苦澀徹底吞噬,只剩下深不見底的黑。
如果一味的忍讓換不來安寧,那他何必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