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沉國史載:蒼平四十八年春,碧沉國征遠大將軍鞠繕凱旋,班師回朝。
碧沉國都城安纓的月升街上,依舊繁華喧鬧。
只不知怎的,今日街上的人們,卻各個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雖然店家攤販照常做著買賣,然得了空兒總要抬頭向城門處望上幾眼,也不知在昂首翹盼著什么?
而逛街市的人,則是慢慢騰騰地在四處游走著,不時的三五成群的談論上幾句,互相通個有無,就不知今日安纓城里又多了什么值得他們咬耳朵的事情。
“來了,來了。”
從遠處,奔來一人,扯著喉嚨振臂高呼著一路小跑而來,一臉的欣喜與激昂。
那人一路奔去,沿途聽聞之人無不露出滿臉的笑意,開店的顧不上關門,買東西的丟下手里的物什,擺攤的挑起貨擔,紛紛快步涌向城門口,談笑間念叨的都是同一人的名字。
“鞠將軍,您終于回來了。”
城門口,早已是人頭攢動,而引得滿城空巷至此的,正是那個端坐在赤黑汗血寶馬之上,一身銀甲的英氣男子,碧沉國征遠大將軍鞠繕。
才二十有一的年紀,卻已是一國之重將,儀表堂堂,身形高碩,若不是早有婚配,只怕鞠家的門檻,早就被這各路名門貴家派出的媒婆給踏平了,只看他才行了幾丈路,便已引得不少女子暗送秋波,春心激蕩了。
“將軍,您又打了勝仗,碧沉國有您在,咱們老百姓就可以天天安心睡大覺了。”
“是啊,是啊,大將軍,你真是我們的護國神將啊。”
“我就說嘛,有將軍在,我們什么都不用怕,那些勞什子的南蠻北寇,根本就別想踏入我們碧沉國一步。”
一聲聲一句句,都是由衷的感激與贊賞,這便是普通百姓與為官之人的區別。他們,無需為了官位權勢而勾心斗角,巴結討好任何人,他們,只需好好的渡過每一日便成了,不必看他人臉色而活,肆意自在,著實令他羨慕。
前路被圍得結結實實,幾乎到了寸步難行的地步。不得已,鞠繕只好翻身下馬,牽著馬兒緩緩前行,一路與沿街的百姓打著招呼,時而停下步子與人拉扯上幾句閑談,婉言謝拒了他們送上的各種心意,絲毫未見有什么官架子、官譜的,和善的有些不像個常年沾染血腥的將領,反到像是打開門無意間抬眼瞧見的一個鄰里之人罷了。
“將軍,這一仗回來,又該有些安生的時候兒吧?”人群之中,有人拋來一語。
“嗯,”鞠繕應道,“大伙可以過上好一段安生的日子,邊境的百姓也終能安定下來了。”
鞠繕的聲音,混厚有力,如穿透濃濃云層投射人間的艷陽,令人忍不住側耳傾聽,不敢隨意出聲驚擾。
而他,就是有這種能力,安定人心,平定戰亂。
如今,碧沉國最強的勁敵宥國已送上和書求和,短期之內,北境是不會再有戰事而起了。只要西境和南域相領的相國不起戰端,想來三五年之內,碧沉國可以休養生息,百姓亦可安居樂業了。
“那都是歸功于將軍您吶,要不是有將軍您在,我們還不知道要過怎樣的日子呢。”一位老者顫顫巍巍的跟行于他的身旁,由衷而言。
他停下步子,側
身淡淡一笑。
兩側的百姓紛紛七嘴八舌的感嘆著,卻反令他微微皺起了濃眉。
抬首,看著源源不停從四處聚集而來的百姓,他漸斂起了笑意,伸手抱拳道:
“各位,鞠某還要進宮面稟皇上,先行告辭了。”
話落,他一個利落的翻身上了馬背。
原先站于他馬前的幾人紛紛退后避了開去,讓出了道來。
鞠繕輕抖僵繩,胯下的馬兒提蹄,也未見他快馬加鞭,而是由著馬兒踱著步子,一路嗒嗒的向著通往宮門的御街行去。
“打他,快打他,打死他,不要臉的東西。”
一陣吵鬧的聲音,從御街一旁的小巷隱隱傳來,聽著聲音,像是孩子在打鬧。
鞠繕勾唇淺笑,即是孩子打鬧,他本不該在意的,只偏生坐下的馬兒,卻突兀的停下了蹄子,生生地停在了那巷口,他只需側頭,便能瞧見巷內正在發生的事兒。
小巷之內,三四個身著錦衣的孩童,正圍聚在一起,不時的揮拳踢腿,似是在圍打著一人。
“打死你這個小乞丐,敢偷我家包子,我打死你。”
狀似為首的一名約莫十來歲的孩子,伸著他肉呼呼的小拳頭,不停地擊打著一個趴俯在地上,使勁抱著自個兒頭蠕動著的小人兒。
他翻身下馬,一扯袍擺,大步走入了巷內。
“住手。”
只是一聲輕呵,聽在孩童耳中,卻是一抹厲聲的呵斥,皆被一驚,停下手來呆呆地望著大步而來的鞠繕,明顯被他高大的身形所嚇,紛紛避開了身去,膽怯一些的甚至后退了好幾步。
三步之遠處,鞠繕停下了步子,怔怔地看著那仍趴在地上的不敢抬頭的可憐人。
他走近,彎下腰身伸手搭在他的肩頭,拉著他抬起了對來。
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那仰起的臉上,唇角掛著殷紅的血絲,已被人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卻還不肯吭聲求饒,只是拼了命的將手里已被他拿捏得有些變了形狀和顏色的包子往嘴里塞去,鼓鼓囊囊有些吃力的嚼著。
看他上去也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但回望著鞠繕的神情卻已老成的如個大人。
“我們走吧。”一個膽小的男孩子兒輕扯著帶頭孩童的衣袖,怯怯地說著,眼神還不忘時刻關注著那道高大的身影。
那打頭的孩子臉上雖是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樣,但還是懼于眼前威嚴異常的男人,憤憤不平的瞪了地上的人一眼,率先轉身沖向了另一個巷口,而身后側緊跟著那幾個小小的共犯。
鞠繕輕笑起來,他這還未說什么呢,那些個孩子便嚇得都跑了,難不成他真的滿臉兇相不成。
不自覺得,他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臉,也弄不明白到底是何處讓他們這么害怕的。抬頭,看到那些心有不甘的孩子,仍站在巷子轉角處,想瞧瞧巷內的情況,卻又有些怕他,于是遮遮掩掩地躲在巷口探頭探腦的看著。
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他伸手將那趴在地上的孩子一把提了起來,看著他踉蹌的搖晃了幾下,這才輕依著他的腿站住了身子。
“他們為何打你?”鞠繕伸手抹了抹他沾了滿臉的污物,卻發覺無論他如何的擦拭,都無法看到他的真面容。
這孩子真得有夠臟的,然他若不臟,便不是小乞丐了。
那小乞丐看了他一眼,不答話,側頭看向了巷子的另一側,那里,靜靜地躺著一個沾滿了塵地的包子。
他跑了過去撿起,拍去了上頭沾著的幾粒小石子,舉手就塞進了嘴里。
鞠繕正想阻止,可哪及他來得快速,兩口下去,包子就去了一半,小嘴也被塞得圓鼓鼓的,可能是太干了,他不停的伸著脖子。
他無奈的笑著,走到他的身旁放松手勢替他敲著后背。
想來,是他餓極了,又要不到吃食,偷了人家的包子被發現,才會被孩子們圍著追打吧。
“我不知你是遭遇了什么才做了乞丐,只是,你小小年紀便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這一輩子,還能如何出人頭地?”
擦不凈他的臉,鞠繕停下了手,只是牢牢地捏緊了他纖瘦的雙臂,大聲的問著。
然那小乞丐只是上下打量著他,并不答話,令他不由的懷疑他是否是個啞巴,故而被人毆打之時才會一聲不吭的挨著,對于他的問話,也像不曾聽聞般的不理會。
一想到至,心中不免多添了一絲憐憫。
真是可惜了。
若他是個健全的孩子,日后長大些,還可以找些營生之計,可一個啞巴,要想找一個正當的活兒,怕是要難上許多。
伸手入了懷中,他摸出了一錠銀子,拉過他同樣污濁不堪,瘦如枯柴的小手,將銀子鄭重的放入了他的手中。
大掌落在稚嫩的肩頭,重重地拍了一拍,轉身走向自己的坐騎。
走到巷口,他回頭,看到那小乞丐手握著銀子,低頭不停反復的看著,突然伸手把銀子也塞進了嘴里。
鞠繕伸手想要阻止,卻發現他們之間隔了太遠的距離,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之中,看著小乞丐又拿出了銀子,傻傻的干笑了兩聲,聲音沙啞得跟個破銅鑼似的,還歡天喜地的拿著銀子不停的在破爛的衣裳上擦拭著。
鞠繕無奈的搖頭輕笑,看到他眼中盯著銀子時如發出夏日夜空中螢蟲發出的點點星光,只是悠悠嘆氣。
殘酷的生活,讓本該是孩提時最愛玩笑的時候,卻已早早地洗去了稚氣。
“待你長大了,若有舍身為國之心,便來尋我吧,入我麾下,助我保家衛國,平定四方。”
那市儈的小眼之中,劃過一抹閃亮,異樣的光彩,他猜想,或許這孩子,還是會有不一樣的未來吧。
掛著笑,他回頭到了馬旁,腳踩足蹬一個利落的翻向就上了馬背,看著時辰已不早,便揚起馬鞭輕策,驅著馬兒踏著青石板,向著宮門奔去。
“拿來,你個臭乞丐。”
這廂,鞠繕的身影才剛消失,一直躲在巷角的幾個孩子又圍了上來。
帶頭的孩童一把奪過了小乞丐手中的銀子,他才想去奔回來,就是有人伸手重重一推,將他再次推倒在地。
“這銀子就當是付你剛才偷得包子錢,哼。”為首的孩子喜滋滋地翻看著手中白花花的銀子,已在心中盤算著待會兒去買些什么好吃的。
然那小乞丐怎肯讓到手的銀子輕易被奪去,那可是能讓他吃上好久呢,一個鯉魚打滾起身就撲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