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繕,你出來喝茶怎也不支會我一聲,咱們倆個可是有好些日子未見了吧。”樂正一撩長袍,還未等桌旁的人回過神來,早已坐在了一側的長凳之上,手一空,才想著今兒個出門之時,忘了帶那折扇了,難怪總覺得雙手空空的。
“王爺的記性也未免太差了些,昨日你我不才剛見過。”坐于樂正右側的鞠繕淡笑了笑,端起粗簡的茶杯輕抿了一口,而后用袖子不著痕跡的擦去了唇畔的水漬。
奇了,明明以袖拭唇是極粗俗之舉,為何到了眼前這位相貌堂堂的大老爺們這兒,反讓人覺得是這袖子理所當然是該拿來擦嘴似的。
云彌撓了撓后腦,又偷偷的瞧了那人一眼,卻哪知那人反應極快,如鷹般凌厲的視線直射她而來,將她嚇得后退了一步,將將回過神來,他的視線早已變得平淡無波。
一旁,樂正的視線緊抓著兩人不放,自然將這小小的微妙變化看得一清二楚,輕薄的唇角微微勾動著。
“是不是,你說是。不過,我們已有許久不曾開懷暢飲了,難得今日在此偶遇,我做東,咱們到對待的酒樓怎樣?”樂正的視線微挑,飄向對街。
云彌的視線亦隨之看向對面,只見對街酒樓里繆繆幾桌坐著人,大多的桌子都還空著,時候兒還稍早,這酒樓的生意亦只能說是一般了。
“本來實在不該掃了王爺的雅興,只是,鞠某還有要事在身,怕飲酒誤事,只能推脫了。改日由我做東,好好回請王爺!”
鞠繕淡淡一笑,剛毅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的溫意,修長卻略顯粗曠的大掌執起茶壺慢慢傾倒,將樂正眼前的茶杯注滿。
樂正皙長的指在桌面上輕輕的敲擊著,襯著那緩緩茶水落下的聲音,顯得異常的清晰。
“那好,改日。不過你可莫要忘了,轉身就又帶兵出征去了。”五指驟攏,樂正輕笑道。
鞠繕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邊端起茶杯以蓋劃開茶葉,一邊說道:“出征也不是我說了算的,若是邊境有犯,我自當整裝立發,畢竟這關系著國之安危,于太子爺亦是有莫大的聯系啊。”
他的意思,若是他國殺進界來,別說做將來的皇帝,便是的太子位也保不住。
反觀樂正只是淺淺一笑,閑閑地用手捏著茶蓋,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發出輕脆的瓦瓷聲,對于鞠繕的話,顯然是未放在心上。
“唉,枉你我相識已近二十載,然正真能相對而坐談天說地的日子,卻是用十個手指都能數得過來。”說話間,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樂正一挑眉,臉上突地浮起一抹輕笑:“話說,你何時才成親,你瞧瞧我,如今府里雖是王妃的正位還懸著,至少還有個側妃和幾個陪侍丫頭吧,你到好,連個暖被窩的女人都沒有,我說,你沒什么問題吧?”
那抹淡笑,最后有些變了味,輕浮得讓云彌以為自己看到的不是太子爺,而是站在那些青樓妓院門口花枝招展的拉客姑娘,全身都禁不住泛起了一陣寒意。
微微側頭,她偷瞧著鞠繕的臉色,也不知他是否會翻臉無情,拍桌而起。
哪知,他只是睨了樂正一眼,喝了一口茶,呷了呷嘴,這才慢條斯理的開口道:“我若能像王爺這般的悠閑,莫說是娶妻了,只怕連孩子都能滿地跑著叫我爹了。”
“嗬,說來確是我皇家虧待了你,不過此回回京,該是能多住些日子,你還是趁早將婚事辦了吧,總不能一直拖著人家姑娘家,你到是無所謂,姑娘家的名聲要緊啊。”說罷,他輕撩了頸側的黑發,順了順,這才松開手。
“嗯,這事兒我也想過了,確是讓她受委屈了。”鞠繕擱下茶杯,淡淡地說著,那眼神亦如他的語氣一樣的淡然。
云彌聽言,卻是微微一怔。
他,要娶妻了?!
云彌微挑了挑眉,在心中盤想著。
是啊,鞠將軍已經二十有一了,換著常人,早已兒女成群,若不是他為國事所拖,也不會孤身到今日了。
據聞,他家雙親打小就替他定了一門親事,正是京都里有頭有臉同是武將出身的史部尚書之女泠嵐。
素傳此女貌美女花,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反正那些大家閏秀該會的東西她樣樣精通,唯一可惜的是,她的身子骨稍微差了些,讓武將出身的尚書大人連連嘆息,不能生個兒子傳承也到罷了,偏生女兒又體弱多病,幸好訂了個女婿是當朝征遠將軍,總算是讓他稍稍欣慰了些。
而正是因為鞠繕是征遠將軍,故而時常鎮守邊疆,一年到頭也難得回來一趟,這婚事自然是一拖再拖,直到今日一個還是待嫁閨中,一個打著光棍兒,生生的讓京都眾人盼長了脖子。
這說來,也是樂事一樁啊。
云彌想著,偷偷地扭了扭腰,挪了一小步,以為他們顧自談話,早忘了站于一旁的她。
那知樂正的眼就是有那么尖,她身形才剛動就已發覺,露出了一抹狡黠的訕笑。
“對了,你可還記得,那日你回京之時,在長街給一個小乞丐,一錠銀子?”
云彌原本閑閑蕩開去的心緒,在聽到樂正的這句話時,倏地收了回來,放眼偷偷地打量著鞠繕的神色。
“小乞丐?銀子?”鞠繕側過頭,輕喃著,細細的回想那景日的情,而后終于像是想到了,回過了神來,“哦,你是說那啊,確有此事,怎么,有問題?”
他側頭望著樂正,靜等著他的回答。
“是啊,有問題,自然是有問題。”樂正連聲說著,臉上的笑意未斂,“你給了銀子轉身到是走的干凈,可憐那小乞丐反被你的那錠銀子所累,被他人打了個慘兮兮,我說你既是想幫他,哪有幫一半就走的,害得我跟在你屁股后頭替你善后。”
“哦,竟然還有此事,不知,王爺是如何替我善后的?”
他一副興致頗濃的模樣,看著樂正的臉。
云彌的步子正想向后退去,不料樂正突然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臂,只輕輕一帶,她便止不住沖勁撞上了桌沿,上身仍向前沖著,探過了半張桌子,對上了鞠繕漆黑幽暗如深潭的雙眸。
“他就是被你搭救不成反被累的小乞丐。”樂正的手輕輕地拍在云彌的肩頭,不重,但卻讓她覺得不是滋味。
她這樣挺像是樓下街市兩旁店鋪柜臺上頭的貨物,由著眼前的人打量,掂量著價錢一樣。
鞠繕不語,打量了許久后微微轉開了視線,顧自坦然地執杯唱茶。
“如何,他暫時居于我府內。不過他說你曾與他提及,他若想為國出力,大可投于你帳下,現下,你要如何?”樂正的手掰著云彌,生生將她按坐在一旁的長凳上頭,“怎么說此事我也算插了一腳,這人,你鞠大將軍該是要好好的、妥善的安置吧!”
鞠繕不語,只是拎起水壺,從一旁的茶盤內拿出了一只倒扣著的茶盅,倒了一杯水,而后輕輕地推到了云彌的面前。
云彌受寵若驚,有些坐立不安起來,視線打量過樂正后又轉向鞠繕,看到他溫文的笑容之后,這才伸手端了起來捧在手中。
雖說她在太子府里比一般下人會鬧騰
了許多,王爺也總是由著她沒大沒小的,可是在外頭她還是知禮儀分寸的,與王爺和將軍同桌而坐已是不合禮儀,鞠大將軍又替她倒茶,怎能不讓她惶恐。
況且,也不知是何原因,只要一對上鞠繕的眼視,她就覺得自己像是被什么生生壓住了似的,不敢任性而為。
真是奇了,難道他的威嚴在她心中,比樂正還要強勁不成?
“如何?”這頭,樂正看著他放下茶壺,追問道。
“不如讓他住于將軍府,由我身自教授武藝,不知這個提議可否令王爺滿意?”
兩人相視許久,像是在無形之中已達成了什么協議,只見樂正突而一笑,連連點頭。
“滿意,甚是滿意,也不枉我將她收留于府內這么長時間,日后她就交由你操心了。”
樂正笑的開心,他終于能將這個惹禍精給清出府門了,還有何事比這個更令人愉悅的,他終于能吃得香,睡得安了。
只是,云彌去了將軍府,只怕自己還是會有一些些的不適應吧,畢竟被她煩了這么久,一下子清靜起來,怕是自己都會覺得怪異吧。
“王爺滿意就好,那么,他,我便先帶回了!”鞠繕說著,站起了身來,示意要走。
樂正一愣,仰頭看著他:“你這就要走?”
“鞠某還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再陪王爺了,人我就帶走了。”說罷,便用腳輕輕的挪開了凳子,準備繞過桌子去拉已呆若木雞的云彌。
這怪不得她發愣啊,只不過是出來閑逛而已,哪曉得她竟然會被王爺送給別人了。
雖說她不是被樂正買回府的,只是這般讓人當著物品送來送去的,任是誰都會心生不快吧。可惜的是,她就算是心中有怨,也述不得,誰敢惹這些個大人物呢。
“等等……”樂正隨即起身,出手擋開了鞠繕伸出的手,隔在了云彌的身前,對上鞠繕不解卻又帶著絲輕笑的眼神道:“你先回去吧,待她回去收拾了東西,我再派人將她送到你府去。”
怎么可能讓他現在就將云彌帶走的,他可是還有許多事兒未交待呢,不打理妥當,他還有什么樂趣可言。
“如此……也好,那我先行一步了,王爺,請!”鞠繕抱拳一揖,在樂正的淺笑之中,轉身離開。
云彌站在樂正的身后,從他身側望去,看著那道寬厚的背影消失于視野之中,這才怏怏地收回了視線。
樂正回過身來,正巧對上云彌才收回的視線,看到她沖著自己冽唇一笑,不由的伸手揉亂了她的發。
“走吧,回府去,有些事兒爺要叮囑你,你定要記好了。”回頭,他從袖中掏出幾顆碎銀放在桌沿上,拖著云彌下樓。
回府的路程顯得有些短,也不知是否是因為樂正走的太快的緣故,快得她都有些跟不上他的步子,只能一路小跑著,氣喘吁吁地奔進了府門。
“云彌,本王現下說的話,你一定要聽清楚了。”
回到書房內,樂正坐在書案后頭,看著她正色說道。
“是。”難得見樂正如此嚴謹的模樣,連著她也不敢再嬉笑了。
“你是女子!”輕嘆了一口氣,他說道。
“哦,我是女子。”云彌淡淡地重復了一遍,而后像是突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慢慢的瞪大了雙眼,輕顫著手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什么?王爺,你說,你說我是什么來著?”
乖乖,做了十多年的男子,怎么王爺突然間說他是女子了。
莫不是他適才喝錯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