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東風笑醒來時,屋中已是無人。
她看著窗間透進來的和煦陽光,不禁一愣,匆忙整衣洗漱,拽上血纓槍來便沖出帳去,外面的練兵分外齊整,今日她起得遲了,卻無人叫她——許是眾人只當是她昨夜貪杯了罷。
她咬了咬牙,飛奔過去牽了馬兒,急急地趕到營口。
只見穆遠立在營口,顧劼楓立在他一側,二人不知在交談著些什么。
她拽著韁繩沖上前去,四下環顧著:“穆帥,他們……”
穆遠瞧她一眼,自是知曉她所問何事,只是玉辭今日離開時便同他交代了,讓她休息便是,不必去送他了。
“一早便走了,那時瞧見你沒出營,便未叫你。”穆遠說著,又補充了一句:“先生說是不妨事,讓你好生歇著便好。”
東風笑咬了咬唇,只是問道:“向哪個方向?”
穆遠和顧劼楓聞言皆是一愣,半晌,穆遠嘆口氣,指著前方左拐的一條路,道:“應是直走向南,這一條路。”
東風笑瞧了一眼,也不多言,只是拱手,翻身便躍上馬去,只是須臾之間便沒了人影。
穆遠在后面失笑,卻也無意責怪于她,顧劼楓的眼中閃過一絲失落,卻只是片刻,又匆忙掩飾了去。
東風笑也說不清自己究竟追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是一路奔波,直到瞧見前方那一隊熟悉的身影,她也顧不得這般多了,啟口便是一句:“美人兒……”
此時離營已是許久,玉辭不曾料到她會趕上來,聞聲一個怔愣,卻是調轉了馬頭,抬手讓眾人暫歇,策馬向后走去。
東風笑瞧見他,臉上揚起一抹笑意,身形一掠下了馬來,幾步趕上前去。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傻丫頭,回去罷。”玉辭策馬行至她面前,抬起手來輕輕替她擦著額頭的汗水。
“我總要道個別。”東風笑低聲說著,忽而又道:“美人兒,你不是……會編同心結嗎?”
依稀記得,在東女城的黑牢里,他是會的,她便予了他一縷血纓,讓他編成同心結收著,可她才想起來,自除夕之夜她放下他送她的同心結,她手里可是沒有同心結的。
玉辭一愣,繼而頷首道:“會的。”
東風笑反手拽住他一綹長發,低聲道:“我不占你們太多時間,美人兒,可不可以用你的頭發,編個同心結予我……”
玉辭聞言,唇角一揚,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反手取了個短匕,割了一綹長發,繼而便垂了眸子,修長的手指前后擺弄,竟是真真弄好了一個結,他反手從袖中又取了個白玉環,輕巧地扎在末尾,他的長發本就甚為柔軟順滑,那同心結映著陽光甚是好看。
玉辭抬手將這同心結銜在口中,低低地俯身下去湊近她,東風笑見狀微微踮腳,仰起頭來,啟口銜住這同心結,又取了下來攥在手心,吻上他的薄唇。
他的長發滑落到她的面上,溫柔地好似陽光。
這一個臨別之吻直要惹人窒息,可她便是死在這個吻上,也是心甘情愿。
直到他直起身來,她的眼圈已然紅了。
玉辭不著痕跡地咬了咬唇角,狠下心來調轉了馬頭,卻只聽背后,縹緲的只兩個字。
保重……
東風笑回營時已是下午,營中一派忙碌,正是明日太子殿下便要到來。
“報告穆帥,罄城以南的安保已然備好了!”
“報告穆帥,罄城以北有一處土匪,已然處理了,竟盤查不是南喬余兵!”
“報告穆帥,罄城以西已安頓了!”
“報告穆帥,東部一切良好!”
東風笑和穆帥立在營口,看著兵士們匆匆而來,忽見遠處顧劼楓策馬而來,道:“穆帥,笑笑,皇城里我已帶人查好了,無事,妥當著!”
他匆匆忙忙躍下馬來,三人又交談幾句,一旁,蘭若用盤子盛著幾個茶盞小心翼翼地送過來了。
蘭若雖是玉辭的徒弟,可畢竟不是蒼鷺之人,罄都又是她的家,她也想著留下陪穆帥,因此便暫且尋了營中的章先生為師,留在營里幫扶著。
玉辭當初想著這孩子去了蒼鷺也未必能適應,又瞧見堂堂穆帥一臉不舍,便也欣然同意。
三人瞧見這小丫頭,都含笑道謝,執了茶盞喝著。
東風笑的余光卻偶然間瞧到了那邊縮在營帳一側的、一個分外邋遢的身影,凝眸一想,正是那名叫俞策的乞丐,奇怪的是,這廝分明是月婉撿回來的,不知為何依舊留在營中。
這一個愣神,便沒接上顧劼楓的話,顧劼楓本想調笑她兩句,卻見她瞅著別處若有所思,便咽回話來順著她的目光瞧去。
那邊,俞策手里捧著一碗飯,坐在營帳一側傻乎乎地咧嘴笑著。
“他不是月婉帶來的嗎?我記得他很纏月婉,如今月婉離開了,他為何還留在這里?”東風笑顰了眉,低聲說著,不著痕跡地移回目光來,她暗自覺得這個乞丐不簡單。
“今日清晨蒼鷺一行人離開時,他拽著月婉不允她走,月婉想了想說不若他隨著她回蒼鷺,玉辭君也點頭,可這乞丐說,他本是罄都之人,不肯離家的,便不肯隨著她去。”一旁顧劼楓也移回目光,低聲交代著。
“你們可還記得那次我們在東邊的時候,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是他有意無意地提醒我們可以去燒了劉能軍的糧草——這一招還真真奏效,事情怎么會這般巧?”東風笑凝眉道。
穆遠在一旁沉了眸子:“如若他是裝的,還真真是個高人,這等謀略,這等偽裝之術,簡直駭人。”
不自覺間,他已然撫上了腰間的刀——他不知這男子是敵是友,可一旦是敵人,便是在營中插了一把剛到,直捅心肺,一擊斃命,就像……當初墨久滅掉血纓軍一樣。
“穆帥……”東風笑瞥見他握刀的手,一個激靈,俞策同月婉當初的玩鬧撞入腦海之中,加上當時和月婉相關的事件,她心中莫名地串在了一起,可想了想,如今這般說,并無直接證據,未免太偏情緒化,難以服眾,堂堂副帥若是平白無故冤枉一個乞丐,真真是荒唐,她定了定神,道:“穆帥,他雖是詭異,可也只有這兩次,上一次,也算是幫了我們,這一次,也于我們無害,我們不應做什么不妥之事——不過,倒是可以在這軍中再尋一個‘月婉’。”
穆遠和顧劼楓聞言了然,這確是最妥當的辦法了,點一點頭,便想著派幾個心腹去同他套近乎,實是一種變向的監視。
正當此時,只見不遠處一個兵士跑來,報道:“副帥,那邊有個小孩子聽說大軍歸來,趕著來見您,說他是方葉。”
東風笑聞言顰眉,‘方葉’是何人?她對這名字頗為陌生。
正癡愣著,卻見那邊,傻孩兒拎著把槍便跑了過來,周遭幾個兵士謹慎地緊隨著。
“師父,師父!”傻孩兒蹦跳著朝這邊跑來,雖說東風笑平日對他甚是嚴厲,可傻孩兒還是分外喜歡敬重他的師父。
東風笑方反應過來,原來‘方葉’便是傻孩兒。
顧劼楓看著面前師徒二人寒暄著,眸子里不免閃過一絲落寞——刀槍無眼,亂世無情,一月前的一場戰役,他的小徒弟薛明為了救一個受傷的兵士中箭身亡,他死的時候年紀還那么小,分明是自己沒有照顧好他。
這個小徒弟是極像他的,他心里本是歡喜得緊,畢竟都是外表使壞,內心善良,還都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出身,當初他便覺得有緣,現在想來,倒不若未收小明為徒,未讓他受這么多過早的歷練。
另一邊,南喬都城里,大將軍府染了紅妝,正是一場盛世婚禮。
白日里眾人接踵而至,齊齊祝愿,黑夜里紅妝如火,散了宴席,便是那暖融融的春帳。
將軍府正房里,那朦朧的水晶簾已然放下,簾中透來的是瀲滟的春光。
遙遙地,是那一對人兒的呢喃。
“久哥哥,你我……”
“彩兒莫急,前時在外征戰,雖是這全南喬之人都知你是我墨久的正室夫人,可我總覺得,戰事吃緊,漏了這場婚禮,耽擱了彩兒身披紅妝的美……故而一歸來,便特意請旨陛下,替我二人補一場婚禮,陛下準允,便有了今日。怎么,彩兒……”
他不知做了何事,簾中的榻上傳來輕微的震動之聲,繼而,便是豐彩兒的笑聲。
“久哥哥這般有心,真真是彩兒幾輩子修得的福分。”她柔聲說著,蜷在他懷里,用香肩輕蹭他硬朗的胸膛,任由他挑逗玩弄。
墨久也笑,低著聲音,般虛半真分外魅惑:“墨某此生就彩兒這一個夫人……夫人,便是用來寵著的,豈能委屈著。”說著,環著佳人的手臂又是一緊。
“以后也不要叫什么久哥哥了,今日圓了房,真真該改口叫夫君了……”他附在她耳畔輕聲說著,隨著話語的熱氣讓豐彩兒不由得身形輕顫。
他這一番挑逗分外撩人,豐彩兒早已被弄得意亂情迷,早已任由他處置,她側過頭去在墨久的手臂上輕輕一吻,笑得帶幾分羞怯:“夫君……這叫法,彩兒不知盼了多久了呢。”
墨久聞言唇角一揚,身形一翻壓她在身下,微微瞇起眸子來打量著她。
“果然,我的彩兒……才是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