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依舊是一片陰霾,雨雖是小了不少,但是仍舊是滴滴答答,看樣子,那滿天的烏云似是在醞釀著又一場大雨。
二人在林中穿行著,一邊跑,一邊架著小心——不知從什么地方,又會冒出幾個蠻子來。
這雨在天空中果然是蓄不住的,等二人急急地終于跑出了那片松林,看見前方是茵茵的草坡和綠地,還未來得及歇口氣,那雨勢便又大了來。
東風笑拂了一把面上的雨水,一邊喘息一邊道:“美人兒,你可還記得,應當如何回去?”
玉辭顰眉:“在入這松林之前,算是知曉,入了這松林,怕是不清楚了。”
說來也是,在這松林本就繁復茂密,地勢也不明顯,而四下總是窸窸窣窣的似有人追來,二人一會兒這個帶著方向,一會兒那個帶著方向,如今已是記不分明了。
瞧見前面有個高坡,索性加緊了不知藏匿到后面去,東風笑坐在坡下的一棵樹下,勉強能擋個雨,好在如今也無雷電了,還算安全;她一邊機警地四下望著,一邊歇著氣,敵方有一隊兵士,恐怕懟是懟不過的,縱使懟得過,也太過冒險,如今這一路又消耗了太多體力,在像個沒頭蒼蠅一樣亂轉著找路,真真是死路一條了。
玉辭卻不知從哪里走出來,坐在她身旁,抬手遞給她幾個山果:“好像沒有人追來,先在此處休息一下罷。”
東風笑見他冷靜非常,也算是定了定神,抓過山果來便抓緊時間吃著,生怕耽擱了時間再冒出幾個人來。
玉辭卻不緊不慢,吞了個山果,環顧四周,道:“既然已過了密林,想必附近會有村莊,如果能尋到戶人家,我們便問個路,也好回去。”
“軍營不方便說,便問問函水溝怎么走,能到那里,我便會走了。”東風笑顰眉道。
“便好,不必慌。”
二人歇了一會子,那雨又小了些,玉辭站起身來,四下瞧了瞧,只見方才的雨匯成了一泓溪流向一個方向流著,拽了東風笑:“沿著這條溪水,應當便會有人家。”
東風笑頷首,便隨著他沿溪而跑,想來方才真真是草木皆兵——這一路下來并無追趕之人,方才的悉悉索索之聲,恐怕便是松枝碰撞之聲。
不知跑了多久,依舊是淫雨霏霏,天色未開,草木掩映下,終于能看見前方,似是有一個小小的院落,二人心下一喜,便疾步上前去。
離近了瞧,能看見,那院落一角,一個小孩蹲在地上,向著一個水坑,一手舉著傘,一手不知在水坑中擺弄些什么,屋子里已升起炊煙來——如今,已經快到晚飯時間了。
跑了半天,行了一路,終于碰上了個正常人家!
東風笑心下一喜,走到這院落門口,喚了一聲:“有人嗎?”
里面,只聽一個漢子高聲應著,分外熱情:“誒!有人,什么事喂?”
“一路過來迷了路,來問個路,順便討口水喝!”東風笑高聲回道,總算能松口氣。
“誒!好嘞,都進來罷!這便收拾收拾!他娘——快招呼客人!”這屋子里的農夫分外熱情,聞言便招呼著他們進去。
東風笑舉步便要往里走,誰知玉辭卻猛地一拽她的手臂,拉著她便往外跑去。
東風笑還未反應過來,便覺得耳邊風聲一凜,不明所以,只知玉辭飛快地抬手將她拽入懷中,繼而伏地一撲,隨即,她耳邊便只傳來他一聲壓抑的悶哼。
她一愣,聽他的反應,真怕他是受了什么傷,聽著后方情形不對,飛快地從他懷中掙脫出來,卻見又是一支弩箭凌風飛來,同時,只見那農舍里有幾個鐵甲大漢持刀向二人迫近,她一急,先是揮起一槍斬開那弩箭,繼而反手摸出了小型弩來,‘刷、刷’兩箭,竟是罕有的精準,這兩箭各自正中為首的兩個鐵甲大漢的頭部,皆是一擊斃命。
又搜尋著那射弩之人的蹤跡,正巧對方又是一箭,她凝眉,卻見那弄弩之人,竟是方才那個‘娃娃’——不,倒也不是娃娃,分明是個侏儒,矮小的身材,超常的力氣!
揮槍斬了那箭,她看似是射向一個停在前排的兵士,卻是驟然轉了方向,那飛箭破空而去,直刺那弄弩的兵士,只見前方血花一綻——那射弩之人已仰面而亡。
她看見了那隨后幾人的遲疑,自己的身形也在抖——不是因為敵人,卻是因為他。
匆忙回過頭去,見玉辭已然立起身來,長發搖曳,依舊是波瀾不驚,可他蒼白的面色卻惹得她心里一慌,幾步上前,拽住他,便匆忙向著一側跑去,玉辭也不曾放緩步伐,依舊是健步如飛,可她能聽出他的喘息聲帶著幾絲壓抑,卻掩飾不去那幾分沉重,又想起方才的風聲,心下已然知曉一二,一邊責怪自己方才太過不小心了,著了敵人的道,還讓他為此受傷,一邊又發現雨愈發大了,想要盡快尋個山洞來。
東風笑根本不敢側頭瞧他,通過他牽著她的手臂,能感受到他的身體在顫抖著,縱使他在壓抑著,也能察覺得到——她難得地害怕,如果他因著她有個三長兩短,她又該怎么辦?
想著他方才尋找洞口的方式,這一路踉蹌著沖入林中,終于尋到了一個洞口——這洞口地勢較高,積水較少,空間相較方才的洞口也大些,她松了口氣,扶著他走進去,外面的雨又是噼噼啪啪往下砸,而她也是前所未有地喜歡上了這么大的雨——這樣,后面的人應當便不會追上來了。
咬了咬唇,東風笑終于敢去瞧他的情況,這洞里有幾個半干不干的樹枝,似是能生起火來,但現下情況她并不敢生火,只能借著外面的光和時不時出現的閃電瞧去——卻一眼撞到刺在他脊背上的那支箭——位置近乎于后心,如今已流出血來,看得她心驚膽戰。
她明了,這一箭,是替她擋下的。
此時,玉辭靠在石壁上,除了閃開了那箭刺入的地方,身子算是半卸了力氣,面色煞白,他微微閉著眼眸,薄唇上少了幾分血色,東風笑瞧他這副模樣,自己的手臂都在發抖,一手匆忙將隨身帶的藥物和繃帶往外拽,一手顫抖著輕拍他蒼白的臉:“美人兒……你……”
他的臉雖是一片煞白,但摸上去竟會發燙,她又是心里一驚。
卻見玉辭睫毛微微顫動,眼眸又睜開了些許,輕輕搖頭,聲音很低:“不妨事……”
他說過最多的一句話,便是不妨事!可如今的狀況,又豈會不妨事?!
東風笑咬了咬牙,那個弩箭并不是大型的,但是箭頭發黑,她懷疑是染了毒的,但又不敢現在同他說,當務之急還是先將箭從他身體里取出來。
平日里她分明是替人取過箭的,可如今卻是莫名地緊張,她伸出手去,顫著手,衣服浸濕只怕感染,她探手到他領口處,飛快地解開他的衣襟、剝開他的中衣,又小心地褪下他上身的衣物,可這并非易事,因為他后背中箭處的衣裳已經被那箭戳出一個洞來。
她沉了口氣,跪在地上,一手扶著他的肩膀另一手將那箭矢從衣裳里繞出,那衣裳處已然染了殷紅的血,靠近處又仿佛是焦黑,觸目驚心。
半晌,終于將上衣悉數褪下,他平日里看著清瘦,可褪下衣物來,肌肉凹凸,分外緊致漂亮,襯著那硬朗分明的鎖骨,那烏黑的發在他身前微微搖晃著,真真是不可方物,若是平日,以她無賴一般的脾性許還要好好欣賞一番,可今日卻是毫無心情,她瞧著他閉眸垂首,唇若無色,心里便如刀剜。
東風笑的手抖著,從一旁抓起樹枝來,摸出火石來費勁地想要點火,可不知是火石發潮還是她太過心急,來回數次才終于點著。
借著火光,她在他背后的傷口處封了幾個穴道,看著那駭人的傷口出現在他白皙的背部,分外扎眼,箭矢周遭的血是黑色的,其他處則是一片殷紅,恐怕便是毒,她觸碰著他,方才他的身體還是滾燙,如今又在發寒,匆忙抽出短劍來消了毒,問他有沒有麻藥,見他搖頭,不由得蹙眉。
沒有麻藥,可是毒箭總是要取出來的。
“忍著點,我盡量快。”猶豫了片刻,她咬牙說著,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手臂不去顫抖。
見玉辭微微點頭,東風笑便抬起那短劍來,定神下了手去。
她用那消過毒的短劍在他的背上除著箭矢周遭的血肉,膽戰心驚,她能察覺到,她每次一下手,他的身體便會不由自主地顫抖一下,可他依舊緊緊咬著唇不肯出聲。好在細看來,這箭刺入得并不深,若是不帶毒,應當是極好處理的,她就這般一下又一下地處理著,心下恨不得他并未替她擋箭。
一會子過去,傷口四周清理得算是差不多,她一手扶住他的肩,一手扶著箭,小心翼翼地將那箭向外取,第一次用力,箭矢向外動了些許,她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卻依舊是一聲不吭。
東風笑見狀,眼圈都紅了,她一直明白自己醫術甚為粗糙,如今才后悔自己知之甚少。
咬了咬牙,手中繼續用力,將那箭矢向外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