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悠聞言,哼哼了一聲,忽而漠然開口:“烏查禮,我不曾想過害瑛貴人的孩子,兇手便是你懷中之人!”
烏查禮聞言,墨眸里閃過一絲譏諷,手臂卻是又緊了緊。
“當日中午起,朕便宿在鳶兒宮中,倒是你,派丫鬟到瑛貴人那里去了兩趟!楚悠,你以為朕不知道么?!”
楚悠陡然間抬起頭來,一對眸子里仿佛燃著火:“不知道!我不知道!陛下在瑛貴人有孕之時對她冷淡之至,一天到晚心里只有這個賤人!瑛貴人乏血,宮里也無人搭理,我念及龍嗣,派繡娘去送血燕,難道也有錯!”
烏查禮冷冷一哼:“楚悠,當真是朕的好皇后!”
“瑛貴人懷的是長嗣,宮中豈會怠慢輕視!哪里輪得到你大老遠送東西?!”
楚悠狠狠地看著他:“陛下怎么做的,自己心中有數!”
烏查禮瞥了她一眼,聲音如洪鐘:“瑛貴人的孩子是孩子,鳶兒的孩子便不是孩子?!你口口聲聲說是心念龍嗣,方才為何如此大力,想要至鳶兒于死地?!”
鳶兒,鳶兒,鳶兒!
口口聲聲,一絲一句,都是他的鳶兒!
他早就中了這個狐媚的女人的媚藥,蒙了心神!
楚悠咬著牙,冷冷看著他,忍著撕裂般的痛苦挺直了脊梁!
“人生出來的才是孩子,狐貍精生出來的只能是畜生!”楚悠狠狠地說著。
她如今還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自己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而家里的人也被發配到了苦寒之地!
烏查禮的手段,無以復加!
此言一出,邱鳶的身子劇烈地抖了一下。
烏查禮察覺到,只覺得心里一個抽痛。
他最愛的女人,就這么被說成了狐貍精!他和他最愛的女人的孩子,居然被咒罵成了畜生!
“楚悠!”他鐵青著臉一聲斷喝。
楚悠卻只是坐在那里譏諷地笑。
“楚悠!你別以為朕不知道!當初你家人交代著你,嫡長二字,皆要占全!你用盡手段謀害龍嗣,當真是毒婦,毒婦!”烏查禮狠狠吼著她。
楚悠咬了咬牙,身子晃了晃——原來他從來就沒有信任過自己分毫!
一直以來,這么多年,都在暗中探查她的底細,沒有絲毫的放松,這么一句話,都記得清清楚楚!
陛下,你真是好啊!
“我沒有!”楚悠咬著牙,一絲一句,目光仿佛能吃人。
烏查禮冷冷而笑。
楚悠看著他,此時此刻,忽而撕心裂肺地吼出聲來:“烏查禮!我楚悠十五歲嫁你為妻,那時你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皇子,連太子都不是!你自己摸著良心想想,我可曾負過你半分!”
“當時太子派刺客取你性命,我以身為盾護了你性命,自此以后每逢陰雨,傷口都是撕裂一般地痛!”
“先皇設罪將你軟禁之時,那晚你發了高燒,我冒著雨從狗洞鉆出去給你去買藥,回來時生生受了侍從一劍!”
“你當上太子之后,被派遠征遭了圍困,當時朝堂上都說你回不來,要另立儲君,是我死皮賴臉地拿出假的家信,冒著欺君之罪保住你的太子之位,你可知道,當時我的腿都在抖!”
“先帝駕崩當晚趕上宮亂,我跪在大將軍腳下替你求情,這才讓他出兵!”
“烏查禮,你摸著良心想想!我楚悠可曾辜負過你半分!你摸著良心想想,一直以來,你三妻四妾,納嬪封妃,我可曾對你使過半分性子!我執掌鳳印調理后宮,可曾有過半分混亂?!”
烏查禮只是冷冷哼了一聲,睥睨著她。
“放心,你死之后,身后之名依舊是皇后。”
楚悠聞言,忽而冷冷笑了,笑得聲音越來越大,隨后,竟是伏下身去,連眼淚都出來了。
“好!好一個死后依舊是皇后!”
“烏查禮,你好狠的心,你的心是鐵做的啊!”
烏查禮默然而立,冷冷地看著這個痛苦地縮成了一團的女子,面上卻連一絲一毫的動容都沒有。
正在此時,太醫匆匆趕來。
“陛下。”
烏查禮聽見聲音,陡然轉過身去,舉步便走。
“勞煩先生看護好鳶兒。”
竟是將身后的、他曾經的皇后視若齏粉。
一行人在簇擁之中向天牢外走去。
身后,卻忽而響起了撕心裂肺般的、歇斯底里的怒罵。
“烏查禮!我以命咒你,不過不惑,江山盡毀,代代兒女,男盜女娼!”
烏查禮聞聲周身一陣,繼而向著侍從冷冷道:“割了她的舌頭。”
楚悠的這句話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聲音凄厲駭人,一遍一遍,縈繞在烏查禮心上,他只覺得心煩意亂。
那侍從聞聲趕忙應了,拔腿就反身跑去。
幾時后,那聲音戛然而止。
烏查禮頓在原地,卻只聽身后的小廝尖聲叫著:“皇后娘娘薨了!”
烏查禮顰了顰眉,繼而疲憊地閉了眼睛。
他猜到了,那個女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要歇斯底里地詛咒他!
不過不惑,江山盡毀,代代兒女,男盜女娼!
他偏就不信了!
春日來了,天氣也暖了,東風笑瞧見梁間已經筑了窩,很小的一個,卻是溫馨厚實的模樣,有時也能瞧見那燕子夫婦成雙成對地匆忙來去。
這些小東西,為了自己的生計而奔波著。
它們每一日都忙忙碌碌的,卻是如此的幸福著。
白日里依舊是春雨淅瀝,小錦是個偷懶的人兒,平日里最喜歡的就是鉆小空子,占小便宜,如今她已經學會了端出一副老人的模樣,正著顏色對東風笑道:
“白日里事情多,禮節繁瑣,我瞧你辦事不甚麻利,白天便由我來,夜里你來守著,也免得你落得和葉子一樣的下場。”
屢經沙場、廟堂,九死一生,東風笑自然能瞧透她這些幼稚的伎倆,卻只是淡淡而笑。
“多謝小錦姐關照,那北嬰便晚上看著,絕不怠慢。”
小錦聞言眼下多了幾分喜色——甚好,如此,晚上就可睡個安穩覺了。
又囑咐了幾句,這邊轉身匆匆走了。
只有東風笑留在屋子里,睡了許久便無困意了,她索性起了身來,坐在那矮屋窗邊的小桌案旁,窗外,陰沉沉的天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須臾間,細細密密的春雨便涼涼地透過了窗子來。
東風笑朝著窗外瞧了幾眼,卻是鬼使神差一般地,忽而從一旁的包裹里去了紙筆,簡單磨了墨,怔愣著看著這純白的紙。
腦海里忽而浮現出了當時二人剛從東女城歸營,她到他營帳里,撞見他伏在案上,長長的睫毛如同扇骨,便是淺淺一眼便丟了心神。
而后他抬起眼來看著她,唇角的弧度似乎的一泓溺人的泉……
恍恍惚惚,東風笑便坐在桌案邊,揚墨一灑便是他那時的模樣,畫上的公子雋逸豐神、絕代風華,看著形不甚肖似,但是那神卻是大像的。
東風笑瞧著這畫中的人,忽而隨手題了一句‘立則如楊柳臨風,息則如玉山橫臥;展顏揚唇間東風驟現,凝眉微蹙處春華瀲滟’,可是一個回神,外面風雨驟起,她急急忙忙地想要合上窗子,誰知回過神來,這畫卻是早已被打濕……
東風笑愣了愣,默然而笑——如今這雨真真是不留情面,他的模樣,就這么給打濕了去。
果然,有的東西,單單是一心癡守,絕不可能守住。
遲早也要了結的。
可她不知,同那雨水一同打濕這畫兒的,還有她冰涼冰涼的淚。
入了夜,平焦城里,燈火萬家。
小錦瞧見今日天陰,天色暗得早,一早便沖回了屋子里。
東風笑不著痕跡地一個攏袖,將那不成樣子的畫藏匿完好。
“醒的這般早。”小錦入了門,笑笑,歡喜瞧她起得早,這樣好換班啊。
東風笑瞧著她,頷首:“外面下雨了,這便醒了,小錦姐姐在雨里忙了一日,也累了。”
小錦歡喜地頷首:“可不是,這雨大,走來走去的也是麻煩,白日里小姐又總要來囑咐,都快忙死了,嗨,好在她夜里礙著武王爺的話不敢過來,沂王爺事情又少,晚上還清閑些。”
東風笑自然能聽明白她話里的意思,卻是裝作完全不懂地點了點頭。
“那北嬰便輕松了許多,謝謝姐姐了。”
小錦也會順藤摸瓜:“便好,你且去罷,做事麻利著,莫要怠慢了。”
東風笑頷首,理了理東西,便匆匆去了。
這一夜,玉辭和著冷雨在屋里彈了一夜的琴。
東風笑在外面聽著他一遍又一遍地奏琴,那琴聲遠不如之前的穩重安然,也知道是因為他心口的傷。
顰了顰眉,也來不及細想,竟是從這正屋的后窗小心地翻入,悄無聲息地到了那屏風后面。
今日玉辭依舊是只點了一支蠟燭,飄飄渺渺地有些光亮,照著他頎長的身形,映在屏風上。
東風笑瞧了瞧,輕輕靠在那屏風上,嗅著這屋子里他的氣息。
就像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
那屏風外的人,一遍一遍,依舊是相思。
東風笑靠在屏風上,許久許久,終于忍不住啟口,輕輕說著:
“君善撫琴我善舞,如今君善撫琴,我不善舞,倒也難怪無緣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