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笑不由得顰眉。
玉辭他——大概心里很過意不去,甚至也許是,痛苦的吧。
她顰了顰眉,癡愣著不知該說什么好。
“笑笑。”玉辭垂下眸子來瞧著她,想著要解釋一二。
東風笑卻是搖了搖頭,忽而緩緩地將手臂從他腰間收了回來。
她想說,玉辭,我替你受這著五十軍棍可好?實在不行,二十三十也可,再不濟,囑咐著他們下手輕這些?
可是想了一想,高傲如他,她不當說這些話。
東風笑愣了愣,繼而勉強從面上擠出一絲笑意來:“五十個軍棍算不得什么,不多,沒事……不過你也該學著些,軍棍這東西又寬又硬,我們以前挨打的時候,都知道該用內力撐著,你可別忘了。”
顧劼楓聽她在這喋喋不休地囑咐著,不由得在一旁翻了個白眼。
笑笑,你這廝冤枉了好人,也不打算解釋解釋?
笑笑,我還在旁邊呢,你就這么心疼他?
“嗯,好。”玉辭眉眼里閃過一絲光去,他唇角一揚吻了吻她的額頭。
且不說她自己如何。
他放在心里的這個人,不僅僅是他的笑笑,也是這血纓軍的副帥。
而副帥如若是護緊了一個有罪之人,在那些人的閑言碎語里,就會變成‘包庇’。
他放開她去,笑了笑,轉身便率先出了營帳去。
顧劼楓還在原地翻白眼沒回過神來。
東風笑咬了咬牙,幾步上前去,抬手就拽住了顧劼楓的領子。
顧劼楓一愣,繼而回過神來,慘笑:“笑笑,你……你輕點兒,你瞧瞧你,你這差別待遇……我的脖子……哎呦……”
東風笑手下的力量卸了幾分,低哼一聲,小聲道:“告訴他們下手輕著點,他身上傷還沒好,他心口處還麻煩著呢,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不會。”顧劼楓挑挑眉,東風笑說最后那四個字的時候手下力量又中了,他不得不抬手攔著她。
“玉辭之前好歹也是個王爺,那心口處的傷怎么整的?”顧劼楓心里有點好奇,多嘴問了一句。
東風笑低了頭:“……我捅的。”
顧劼楓聞言一驚,許久也沒說出話來。
東風笑顯然不想多說,瞧了瞧他,將他向外推去:“你快去罷,跟他們說著,下手輕點,別傷著他。”
顧劼楓表面上應和,心下卻想著——五十軍棍,便是是鐵做的,便是下手再輕也不可能不傷到,這可如何是好。
他夾在中間,兩頭不是人。
東風笑落在營帳里,眸光暗了暗,沉了口氣——她是當去還是不當去?
一想他要受下五十軍棍,她心里就如若針扎,可是她明白他是心里難受,因此她又不可能去中途攔下。
讓她站在一旁干巴巴地瞧著,她做不到。
玉辭這廝也是,之前竟也不知先同她說上一句。
東風笑心里忽而就竄起了一陣無名火,咬了咬牙也不去瞧他,強迫著自己想也不想,就拎著槍上了校場去。
顏歌正在一處空地里耍槍,自從顏歌給人關了許久,便總覺得身手生疏,可是她又想上戰(zhàn)場,故而生性怠惰的她,如今練槍格外勤快。
“喲,笑笑來了。”顏歌瞧見一旁的東風笑,看她鎖著眉頭不說話,身形一閃擱下槍來。
“嗯。”東風笑悶悶地應了一聲。
顏歌覺得事情不大對,可看東風笑的模樣又覺得不當問,心里奇怪,卻只能說:“這陣子你出去得不少,難得瞧見你現(xiàn)在這個時候來練槍,來,和我練練。”
東風笑眸光閃了閃,頭一扭,仿佛是向著某個方向虛晃一眼,繼而又移回目光來:“好。”
顏歌也不說什么讓不讓的,看著東風笑身形向上飛掠而來,提槍便刺。
東風笑血纓槍一撇,回手擋住,繼而身形一翻,腳一點地,揮槍就橫掃而去。
叮叮當當,兩桿長槍在那處空地里上下飛舞,交錯碰撞,好不熱鬧。
忽而,只見那邊一個身影急匆匆跑了過來。
“副帥!”
東風笑一愣,一個后退抽出身來,顏歌也及時地收了動作,免得誤傷。
“怎么了?!”東風笑瞧見來者是月婉,心里就七上八下的,總怕是玉辭有個好歹。
月婉還沒說話,東風笑心里就先后悔了。
她不該賭氣過來,她該去瞧著的。
“副帥,怎么……怎么要讓王受軍法啊?!”月婉急急地問道。
東風笑松了一口氣——還好沒事。
“不是我,是他自己先前背著我同阿楓說了,之前的事情他心里估摸著不好受,也許……”
東風笑咬了咬牙,應當不僅僅是因為玉辭自己不好受,他估計也是想著,他以一個‘叛徒’的身份呆在營里,擔心難以服眾。
她咬了咬唇邊,收了槍就跟顏歌比了個手勢,也不等著月婉帶路,舉步便向著那邊走去。
月婉重重嘆了一口氣,王這副性子,拗不過。
“現(xiàn)在……如何了?”東風笑的步子很急。
“我過來的時候那邊剛剛開始,我覺得不成跑過來的,現(xiàn)在……也不知道如何了。”月婉跟著她往那邊走。
東風笑把槍往背后一背:“你別隨著我跑了,快去尋幾個人帶上藥箱等著吧。”
月婉聞言點了點頭,頓下步子來:“好。”
東風笑一路飛跑到了那個帳前,停下的時候顧劼楓正悠悠地向外溜達。
“怎么樣了?”東風笑上去就問。
“我還當你是不來了呢。”顧劼楓瞥了她一眼,繼而回頭瞧了一下里面。
“現(xiàn)在還好,你可以進去瞧著點。”
東風笑手都在抖:“進去?我……”
她站在外面都不敢聽里面的聲音,一點響動就鉆心的心疼。
她咬了咬牙,靠著這營帳外圍緩緩抱著手臂坐下來了。
可惜這帳子里的聲音也委實不過是那軍棍落下的悶響,她聽不見玉辭又一絲一毫的動靜。
她倒是希望他能叫一聲,哪怕僅僅是輕哼一聲也好,聽來至少能安心幾分。
“你居然現(xiàn)在慫了啊,笑笑。”顧劼楓垂眼瞧了瞧她,見她不答話,又自顧自說著:“他跟我說這事的時候,我覺得他當真是個男人。”
“也是我錯怪他了,平日里瞧著他話不多,也不是我們這種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漢子,總覺得他文弱,不夠爺們兒,今日才覺得他夠男人。”
東風笑用鼻音哼了一聲。
她不稀罕他夠不夠男人的。
“本來你護的那么緊,大家也沒幾個記著這事的,他完全可以把這事情略過去。可估摸著是自己不肯,又怕影響咱們這邊軍紀嚴明,才直接同我自請軍罰。”顧劼楓沉聲算計著,心下卻在想——如果他是玉辭,能不能做到這等地步?
東風笑埋下頭去也不言語,忽而,屋里面跑出一個卒子來。
“顧帥,副帥,夠了。”
五十軍棍,行罰完畢。
顧劼楓正要開口說話,東風笑已經飛快地站起身來,撩開簾子沖了進去。
“……唉。”顧劼楓愣了愣,繼而啟口說著:“找人去尋個擔架什么的,醫(yī)者也叫過來罷。”
營帳內,那兩個拿著軍棍的兵士戰(zhàn)戰(zhàn)兢兢立在一旁,嚇得話都不敢說,眼睜睜瞧著東風笑幾步沖上前去,運起內力就把玉辭抱了起來,眼下也顧不得沉不沉的了。
五十軍棍,便是落到一個尋常男子身上,也足夠幾日下不來床了。
“你……你是不是傻了啊。”東風笑咬著牙,一邊帶著他往外走,一邊咬牙切齒地說著。
她心里一酸,他身上本來就有心口的重傷,后來又挨了蠱事的折騰,如今這五十個板子結結實實落在他身上,他雖是一聲不吭,可是她這么用力一抱,就能察覺到他身子綿軟得如同初春堤畔的柳。
玉辭睜了睜眼,渾身上下散架一般地疼,依舊只是揚了揚唇:“不妨事。”
東風笑咬著唇瞧了瞧他,著實想狠狠吼他,可是瞧著這廝煞白的臉,想了想,生生忍了回去。
“你有沒有聽我的用內力撐一下?現(xiàn)在怎么樣,哪里痛?”東風笑咬了咬牙,終于是禁不住啟口問道。
“不妨事,還好。”玉辭揚了揚唇,乖乖地任憑她抱著。
“笑笑,我沉,不若你放我下來,我……”
東風笑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心我把你丟回去讓他們再打些板子。”
玉辭笑了笑,不再多言。
東風笑沉了口氣,幾步踏進前面的營帳里,里面月婉一行人早已備好了藥物。
東風笑終于能放下他來,歇口氣,看著這一行醫(yī)者忙忙碌碌,她半垂著眸子等在一旁,想不明白玉辭為何偏偏要在這等時候折騰自己,他是醫(yī)者,應當更明白才是。
等過了一會子醫(yī)者們忙得滿頭大汗終于處理完了,月婉看著東風笑松了口氣:“好在沒傷到骨頭和臟腑,問題不大。”
東風笑悶悶地點頭,道了謝看著他們留下方子離開,這才坐在榻邊看著他。
玉辭聽著些動靜,抬起眼來,那眼睛明凈得如同一尾魚,靜靜地瞧著她,分外溫柔。
東風笑觸碰到他的目光,生生將那些瀕臨罵街的話咽回肚中。
“疼嗎?”她顰了顰眉,抬手輕輕拂開他額前微亂的發(fā)。
“不妨事。”玉辭搖了搖頭。
“怎么這般想不開,你身上是什么情況自己也該清楚,便是心里過意不去想要挨板子,也不該挑在這個時候,應當晚些才對。”東風笑顰了顰眉,卻不肯下重口。
玉辭愣了愣,看著她鎖緊的眉頭和眸子里凌厲的光,半晌終于悠悠啟口:
“笑笑,你……是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