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交數年,東風笑又豈會不懂他動的是什么心思,挑眉:“你們二人一則是血纓,一則是破甲,足矣,叫上我去作甚?何況,堂堂蒼鷺之王在都城之中行醫,這般草率,若是有什么差池,我們可擔待不起,你二人跑了,我自要隨著他。”
穆遠聞言不禁一笑:“倒是笑笑這女孩子心細,我還真是疏忽了,如此便好。”
顧劼楓口中也不知從哪又叼了根草,只是往日叼的是鮮草,在這邊只能叼的著,聞言晃了晃口中的草葉,便算是同意。
東風笑一笑,瞧著那二人帶著個兵將轉身走了,又瞧著月婉幾個人也匆忙離開,抬手拽了玉辭的一綹頭發:“走呀,美人兒,要不要本帥給你提藥箱?”
玉辭黑了黑臉,扭頭道:“不必。”抬腿便走。
一旁那兵士見這氣氛詭異,犯了難,卻見東風笑扭過頭來瞧著他,正色道:“如今種地正急,你且先回去,同顏歌校尉稟報一聲,便去幫個忙罷。”
那兵士匆忙頷首,行了個禮,腳底抹油一般地走了。
罄城是個好地方,這一個個街區方方正正的甚是喜人,行走起來也不易迷路。
方從一家矮屋里出來,便見著那家門口倒著一個餓殍,連頭骨都露出來了,瞧著甚是駭人,東風笑一愣,面上雖無驚異之色但是依舊向后退了幾步,卻見一旁,玉辭俯下身來,竟凝眸瞧著那餓殍,半晌直起身來,垂眸道:“無礙。”
他的意思是,并非是死于疫病。
東風笑勉強點了點頭,同他一同往前走著,忽而問道:“那家的老婆婆,可還能活?”
玉辭拂了拂袖子,瞧她一眼也不多言,東風笑心里已是了然,撫上了腰間的劍也不說話。
忽而,聽見前方的巷子里,幽幽地傳來了歌聲。
“伸手摸姐小腿兒,勿得撥來勿得開,伸手摸姐小足兒,小足細細上兄肩……”
這歌詞編在曲兒中不易聽出來,可東風笑來過京城,又在軍營之中待過這么多年,雖然那些弟兄瞧她是個女孩子每每瞧見她就換了話題,可她東風笑畢竟和那風流倜儻的顧家少爺顧劼楓成了好兄弟,這曲兒《十八摸》也是見怪不怪,只是心中暗道:此番怕是來了個潑皮。
倒是一旁玉辭聽了這曲調顰了眉,他本是撫琴之人,卻不曾接觸過這等曲兒,調子雖不是空靈,但也自有一番歡暢自在,半晌啟口要問東風笑,卻被她狠狠一眼瞪了過來。
“嘿,丫頭,只戳在那里攥劍柄……算什么本事,來來來,瞧過來,本公子在這兒呢。”這聲音分外清澈,帶著幾分醉意,乍一聽,真真和當年的顧劼楓一個脾性——和如今的顧劼楓倒是差別大了。
東風笑聞言,側頭向上一瞧,卻見那棵不剩多少葉子的樹上,一個藍色衣衫的男子翹著一條腿仰在那枝椏上,手中掂著個酒葫蘆,喝得酩酊大醉。
手在劍柄上一按,她一斂眉:“你是什么人?”
那男子一拋酒葫蘆,復又接在手中,笑道:“一個酗酒之人罷了,此來也無意攔路,只是想帶著二位去瞧個東西……”
“二位,可有興趣?”他張了張朦朧的醉眼,唇角勾起一抹笑。
東風笑抬頭對上他那閃著狡黠的眸子,忽而一揚唇:“有,閣下不妨下來說。”
那男子聞言一愣,繼而抬手將那酒葫蘆收好,身影一掠便從那樹上落了地,方一回頭,便只覺一團黑影從天而落,‘刷’地一聲,一個長鞭系著環便套在了他的頸項之上。
東風笑執著長鞭的另一頭,挑眉道:“那便請閣下帶路吧。”
這男子聞言低了頭,伸出手來浮動著那繩索,薄唇勾出一個好看的弧度,看著那鞭上另一側斂著的倒刺,卻是毫不畏懼:“姑娘如此,可是想將在下牽回家去?”
東風笑聞言顰了顰眉,這男子冷靜調笑,絲毫不顯畏懼之色,若不是亡命之徒,想必便是武功頗深,因此能對那些倒刺視若無睹。
“也好,看來是姑娘細心,念著在下醉了酒,擔心在下摔著,在下……多謝姑娘了。”這男子一垂眸,竟又拿出那酒葫蘆來在手里轉悠著。
東風笑扭頭瞧了瞧一旁的玉辭,卻見他瞧了瞧那藍衣公子,繼而沖她點了點頭。
便‘牽’著那藍衣公子一路走,也聽他晃晃悠悠地唱了一路的《十八摸》,東風笑聽得撇嘴,未曾聽過的玉辭聽著聽著也知道是什么曲兒了。
那男子停腳的地方是一處荒地,地上連草根兒都沒有了,一片灰黃甚是荒蕪,空地上三五成群地坐著衣衫襤褸的饑民,皆是骨瘦如柴,那胳膊腿的肘處明顯的突出出來,甚是駭人。
見這邊來了幾個衣冠姣好的人,那些人皆是眼冒綠光,不要命一般地撲了上來。
饒是東風笑見過戰場上的千軍萬馬,也被這場面震懾得不輕,方一愣,便見著前方的藍衣男子朝著那些人揮揮手:“他們……是好人。”
那些饑民聞言停下步子來,眼神竟是瞬間黯淡了下來,精神也有些萎靡了,又瞧了瞧他三人,這才轉身,又坐回原處去。
東風笑咬了咬唇,心中尋思著,若是這藍衣人方才不出手阻攔,恐怕那些人真的會沖上前來扒了他們煮湯喝。
卻聽那藍衣人手臂向遠處一指,只見一個角落里倒著不少人,皆是了無生機:“我瞧著先生頗通醫術,可否幫冉某瞧瞧,那些人可是染了疫病?”
玉辭聞言,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掠了一眼,頷首道:“便好。”說著便舉步施施然向那邊走去,東風笑一愣,拽了他的袖子,真怕他細皮嫩肉地跑過去,再被人家給吃了。
玉辭被她扥得身形一滯,回過頭來,唇角的弧度若隱若現:“不妨事。”
“姑娘莫攔著他,若是攔著,在下便不攔著那邊的饑民了。”那藍衣公子掂了掂酒葫蘆,樂顛顛地說著,眸中精光一閃。
東風笑聞言冷笑:“你若不攔著那邊的饑民,我定會讓你身首分離!”
玉辭嘆口氣,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舉步便向那處走去了。
這藍衣公子晃了晃頭,也是冷笑:“我本以為從南部戰場趕回的官兵是救民水火的好人……今日才知,竟也是一群狗官,可笑,真真是天下的烏鴉一般黑!”
東風笑聞言一愣,心里泛起幾絲委屈,卻定了神道:“你是何人?”
那公子瞥她一眼,抬手指了指不遠處一個寫了字跡的塵土斑斑的布,那上面,大的乃是二字——‘施粥’,小的也是二字——‘俠義’。
東風笑瞧著那布心中了然,口中低聲念叨著:“俠義盟?”不想自己本不隨著穆帥他們去,也終究會碰上他們。
那公子頷首:“正是俠義盟。
“自五年前朝廷動蕩,京中俠士成立俠義盟,直到去年罄都城破,狗官當道,俠義盟一舉端了那狗官的宅邸,在城中施粥行善,直至今日。”
“你可知端掉朝廷命官的宅邸,該當何罪?”東風笑一斂眉,冷聲道。
“姑娘,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王法可還存在于這罄都?!那狗官一意求和,自開城門,如今這城中的蠻子還未除盡,只恨那狗官的家眷還有剩余在逃,未能除盡,若是……”
“原京都兆尹一意求和確是荒唐,可俠義盟亂了衙門,又做了什么事?施施粥,抓抓流寇?如今又非荒年,無人組織百姓回歸開墾,只是乞討爭搶乃至陳尸街頭,這便是對的?!只顧及江湖義氣,不顧及規矩秩序,你這俠義盟,難不成要世世代代施給他們粥喝?!”東風笑不由他繼續說,四下環顧,冷哼。
那男子聞言一愣,繼而面有怒容,忽又硬生生咽下了話語,說著:“……所言,確是有幾分對的。”
正當這時,只見玉辭拂袖走來,著一襲白衣在黃沙漫漫里顯得有幾分突兀,卻見他站定身子,搖了搖頭:“應是誤食了那病馬肉,雖是無疫病,但是氣息奄奄已不可能救回了,公子若是不介意,待他們死后,便予一場火葬,至于性命,且恕在下無能為力。”
那藍衣公子苦笑:“勞煩先生了,冉某此次,本就是想讓先生幫瞧著些疫事,他們救不回來的,在下本就知曉,那日他們確是撿了南蠻的一匹病死馬,餓急了眼便烤著吃了,幾日后便不行了,天命如此,實在難為。”
東風笑聞言,心下不免也覺得凄涼,這哪里是罄都?!分分明明便是人間地獄。
“冉某也知二位并非是尋常的俠士,此番請二位前來,便是盼著二位能同俠義盟聯手,救救這里百姓,在下冉飛鷹,若是去麻花胡同的俠義盟分部尋在下,用這個號牌便好。”說著,藍衣男子遞了個牌子給她,上面端端正正寫著‘冉’字。
Www●тt kán●℃ O 東風笑和玉辭路過衙門的時候,本想順帶著瞧一眼穆遠和顧劼楓,不想,遙遙的,卻聽見那邊一片聒噪,疾步上前,才見著穆遠蹲著身子,手臂護著一個小女孩,身上似是落了些傷,而顧劼楓則立在一旁操著刀,那邊立著幾個俠士,雙方劍拔弩張,氛圍滿是壓抑和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