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天空大晴。
明媚的陽光將多日來的潮溼一掃而去。
南京城中的百姓們也打開門窗晾曬衣物,雖然門口的白布還未撤去,但百姓臉上卻沒了最初的惶恐,反而帶上了些許笑容。
皇子們連續七八日的探查,只是讓名單上又少了幾個名字,但十門紅衣大炮還是連影都沒有。
不管康熙心裡是如何想的,他今日都必須起身祭拜明孝陵。
這是早就定好的時間,康熙不可失信於天下。
纔剛四更天,曹府便陷入一片忙碌之中。
皇子及隨行人等都摸著黑起牀梳洗穿衣,要趕在日出前趕到紫金山山腳下。
胤祚坐在桌前一夜沒睡,腦海中仔細回想著今天的計劃,確保沒有任何紕漏。
聽到外面漸漸喧鬧起來,明白是出發的時辰到了,便站起身來,推開門去。
因爲一夜沒睡,胤祚有些迷迷糊糊,走在路上,差點和一個人撞上。
所幸那人反應快及時躲開了。
胤祚一看,眼前這人五十上下,鬚髮黑白相間,面容儒雅,體型微胖,身著正五品補服,正是曹府的主人曹寅。
曹寅看清了胤祚的面容,連忙拱手行禮:“下官曹寅拜見殿下,剛剛下官老眼昏花差點衝撞殿下,還望殿下恕罪。”
“無妨,是我走路不小心。”
胤祚同樣拱手回禮。
兩人簡單交談了兩句,曹寅神色有些焦急,額頭鼻尖甚至還微微冒了汗,很快便告辭走了。
曹寅走後,胤祚越想越覺得有些奇怪。
那條路是從他的江離園通往康熙所在的主院的,是條小路,平時走的人很少,不知曹寅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那裡,而且身邊還沒有人侍奉。
他也是五品官,家財萬貫,年紀又大了,身邊有幾個下人隨行再正常不過。
另外,現在雖是仲夏,但半夜也算不上熱,曹寅爲什麼像是剛剛運動了一番的樣子?
莫非……
胤祚心中開始我胡亂推測,但很快自嘲一笑,最近他跟著幾個兄弟們逐一排查名單上的官員,搞得已經有些疑神疑鬼,看誰都不像好人了。
趕緊將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趕出腦海,胤祚到了康熙的寢宮,同其他兄弟一同向康熙請安。
皇族間最重孝道,只要有長輩在,早晚請安便一日不能少。
哪怕是在南巡路上,也依舊如此。
同習慣晚睡晚起的胤祚不同,康熙是個極重養生的皇帝,他平日也是很早起牀,此時正捧著一卷《皇極經世》研讀,聽見皇子們進門的動靜,隨口說了聲:“來了。”
“兒臣給皇阿瑪請安!”胤祚隨衆皇子一同下跪請安。
“都平身吧。”康熙眼不離書。
然而,皇子們卻無一人起來,四阿哥直接道:“皇阿瑪,兒臣辦事不力,請皇阿瑪責罰。”
“請皇阿瑪責……”剩下三個皇子也要跟著磕頭,卻被康熙打斷了。
“行了,這事也不怪你們,十門紅衣炮也許根本沒運來,本就是捕風捉影的事,纔會查了這麼久也沒結果,老四起來吧。”
四阿哥遲疑的起身,然後又拱手道:“皇阿瑪爲保萬全,兒臣還是請皇阿瑪……”
“哼!”康熙將那本《皇極經世》往榻上一摔,冷哼一聲“朕什麼陣仗沒見過,豈會被幾句虛無縹緲的傳言亂了陣腳。”
“皇阿瑪,兒臣雖未查出紅衣炮的所在,卻也能斷定,此事不是傳言。”八阿哥突然開口。
“哦?”康熙眉頭微皺,“講下去。”
“皇阿瑪,這還是六哥的主意,他讓我們密切關注城裡農肥價格,果然發現近日每桶漲了兩文錢。”
所謂農肥便是便溺之物,這東西對城裡人來說噁心,卻是肥地的不二法寶,農家都搶著要,甚至出錢購買。
甚至有人在城裡建立公廁,專門收集此物賣到鄉下去,久而久之形成了產業,每桶的價格在十文左右。
“農肥於火炮有何關係?”康熙問道。
八阿哥剛要開口,猶豫了片刻,還是道:“讓六哥講吧。”畢竟是胤祚的主意,他覺得由自己說出來,似乎有些搶功的意味。
不過胤祚卻也不在乎這些,既然老八不願講,他便開口:“凡火藥者,儲放日久,收藏不密,經受風溼,硝氣走拽,或爲雨水淋浸,則不可複用,必須再爲舂磨,加足純硝,仍如法配置,方可合用。”
“江南入梅已有半月,我們一路走來,都能感到江南的潮溼,反賊若真從長江水道將火炮運抵江寧,一路雨水波濤,肯定會有火藥受潮,要想使火藥重新複用,就要加硝,重新配置。”
康熙頷首:“朕明白了,你是說反賊用尿硝法制硝?”
胤祚微微一愣,而後道:“正是如此。”
人的尿液中就含硝,將之淋在石頭上,會漸漸在石頭上析出一層白色晶體,那便是硝石,這種制硝方式被稱作尿硝法。
只是這個方式制硝,費時費力,需要的“原料”很多,反賊大量採購,這才讓糞水價漲了上去。
此法好處是隱人耳目,大清硝石不多,除北京神機營和齊齊哈爾火器廠廣泛需求外,也只有藥鋪纔有少量出售。
反賊爲了得硝頻繁去藥鋪購買很容易就被發現,纔出此下策。
江寧城附近農戶極多,每日要運近萬糞水桶出城,挨個查驗顯然不可能。
反賊本以爲是天衣無縫,卻沒想到市場已經誠實的將其所作所爲,反應在了物價上。
“皇阿瑪,既然祭陵之期一定要在今天,那麼晚一個時辰如何?”胤祚問道。
“你有主意?”康熙反問。
“是。”胤祚簡潔的答道。
“幾成把握?”
“三成。”
康熙面色古怪,周圍的皇子們也愣了。
許久後,康熙道:“也罷,今日朕就信你小子一回。三成便三成,朕賭上一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