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僖宗斂了龍面上的笑容,又肅聲道:“十余年前,也怪寡人一時沖動、一時無狀,竟使李兄與尊夫人離別至如此之久,至今,朕亦感內疚!當時,朕只是欽佩尊夫人的才華與氣質,才留尊夫人陪王伴駕的,實不曾作他想,是以雖是時過十余載,尊夫人尚是冰清‘玉’潔的。李兄若能盡釋前嫌,寡人便是向李兄賠上一禮,亦有何不可?”說話時,竟然對李克用拱了拱手。
李克用聽得“冰清‘玉’潔”四字,又見得唐僖宗以一國之君之尊,竟向自己賠禮道歉,‘胸’中的火氣便也已然消了大半了。李克用長出了一口氣,又問道:“荷兒之事,也算是說得過去了。那先父之事,又作如何解說?”
見得僖宗皇帝龍足一頓,龍爪指天,發誓道:“李兄,令尊大人罹難,實屬意外之事。若是寡人存了害令尊大人之心,定遭天誅地滅!”
李克用聽僖宗皇帝發下毒誓來,心中卻也信了幾分。他沉思片刻,便又問道:“請問皇上,荷兒現在何處?今日,本酋長若能將荷兒帶走,你、我之間的恩恩怨怨,從此便一筆勾銷了!”
李儇卻不答李克用的話,龍體坐回龍座,龍爪由御案上拿起一書,‘交’于李克用,微笑道:“請李兄先看了尊夫人之書再說話吧。”
李克用接書信于手,取開看時,識得果是張荷的手跡無疑,字跡且是清秀,便一字一字地瞧了下去。張荷在信中道,她在西川染有微恙,是以未隨皇上回長安;又說不久便會痊愈,讓李克用放心;還說讓李克用聽從皇上的安排,待她病愈后,她便去尋他。李克用瞧著張荷秀麗的筆墨,一遍又一遍,卻是不愿放下。
李克用心中正感不是滋味,卻聽李儇笑道:“尊夫人之書,李兄瞧過了么?”李克用心中一驚,便也將書合上,收之于懷,訕訕地點了點頭。
李儇見李克用半日無語,識得他心中不快,于是笑瞇瞇地勸解道:“李兄,尊夫人微恙,不久便愈,請李兄莫要掛念。李兄與尊夫人團圓之日,為期不遠了,寡人先向李兄表示祝賀。”唐僖宗拱了拱手,又道:“李兄,尊夫人之意,李兄以為又如何?”
“皇上便安排便是了。”李克用面無表情,口中淡淡地道。
李儇輕咳一聲,滿面‘春’風地道:“李兄功在李家社稷,勛在唐朝江山,如此功勛,無人可比,為酬李兄,朕便封李兄為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師、‘侍’中兼隴西郡王,總理隴西軍政事務。李兄,寡人如此安排,李兄意下那便如何?”
李克用聽得僖宗皇帝封賞,心中尋思道:“哼哼,李儇,休得賣空頭人情了!誰個不識得‘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師、‘侍’中’此些勞什子物事只是有職無權的虛銜兒?‘隴西郡王’雖是個‘王’位兒,亦是有些權力的,只是隴西乃一荒蠻僻陋之地,原是可有可無的處所。拿這些玩藝兒來糊‘弄’本酋長、哄騙本酋長,見你的大頭鬼去吧!”他心中如是想,口中澀聲道:“皇上,李某來此,并非是為了加官進爵、謀求封地的,而是為了救本酋長的夫人的。荷兒如今既然不在宮中,本酋長在此處還有何益,不如便回神武川去吧?皇上賞給本酋長的如許多官兒,本酋長是做不了的,請皇上收回成命吧!”轉身便要離去。
“哈哈,李兄偌大年紀,怎的火氣還如此之盛?李兄說走便走,有話不好說么?李兄請轉了來,咱們再好好商榷商榷,那便如何?”僖宗皇帝胖手一揮,示意眼前的獨目宦官留下李克用來。僖宗皇帝見李克用轉過身子來,又輕笑道:“李兄,如此說來,李兄對寡人的封賞是有些不滿意的了?也好,寡人便將雁‘門’、河東二地賞于李兄吧。從此,李兄便是大唐的河東節度使了,原封地照領。寡人之意,李兄以為那便如何?”唐僖宗說至“雁‘門’、河東二地”時,面肌不由輕輕顫動了一下,想來是觸到了他的痛處了。僖宗皇帝所以忍痛割雁‘門’、河東二處‘肥’沃之地與李克用,原是他見得李克用與“周統軍”二人虎視眈眈地盯了自己不放,自己眼前雖是有幾個武士護駕,若是自己此時便與李克用二人翻起臉來,區區數個武士又焉是李克用二人的對手?宮中雖是高手如云,卻又是鞭長莫及、遠水解不得近渴的,是以才不得不忍痛割“‘肉’”了。
李克用識得雁‘門’、河東二地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且是多膏腴之田,心中卻也有些滿意。他又識得自己雖是有數十萬“鴉兒軍”作后盾,但此時的“鴉兒軍”卻在唐朝諸藩的環圍之中,“鴉兒軍”雖是神勇,只怕也難以與李儇的舉國之兵相抗衡;自己與威兒二人即使得以殺了李儇、全身而退,又有何意?李克用又想到夫人眼下尚在李儇控制之中,‘逼’得急了,只怕李儇要狗急跳墻,毀了她的‘性’命。李克用想到這些事情,心中便決定今日暫且得些好處離去,他事日后再作計較了,于是點頭道:“便依皇上之意便是了。”
此時此刻,唐僖宗與李克用均是投鼠忌器,誰也不敢過于強硬,且是更不敢輕舉妄動了,倒真真是“苘桿子打狼——兩頭害怕”的了。
“砰砰砰”,急促的打‘門’聲,在靜夜之中顯得格外震耳。
“深更半夜的,掙命啊,瞎敲打什么?”一聲大喝之聲由房內傳了出來。
便聽得一人氣喘吁吁地道:“稟酋長,非是小人大膽打擾酋長,實是軍情緊急!”
“軍情緊急?什么軍情如此緊急?”房內之人由‘床’上一骨碌爬起身子來,跳下地,拉開了‘門’栓。‘門’才開,一人便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他見得此人慌慌張張之態,沉聲斥道:“張德,瞧你那副德‘性’,莽莽撞撞的,成何體統?”
張德站穩身子,定了定神,稟道:“啟酋長,東、南、北三面各現出了一隊人馬,正向太原城圍了過來!”
“啊!”“酋長”心中一驚,旋又鎮定下來,問道:“張德,可瞧清是何處兵馬了么?”
“酋長,四野漆黑一片,又哪里能瞧得清楚?”
“酋長”卻也不再發問,只是大聲道:“張德,帶本酋長上城瞧瞧去!”“酋長”帶好寶劍,出‘門’而去。他登上城墻來,向了城下放眼望將過去,但見南、東、北三面盡是兵馬,黑壓壓的,望不到邊際。他看了一時,卻不識來了多少人馬,只聽得城外軍兵吶喊、戰馬嘶鳴聲不絕于耳。
便在此時,忽聽數聲驚天動地的聲響傳將過來,見得一條條火龍躥上城墻來。“酋長”正不識為何物,卻覺一陣劇烈的顫動由足底傳了過來。“酋長”心中吃了一驚,看時,卻見城墻已然倒塌了數處。此時,他才識得飛上城來的原是一個個的火炮。
城墻缺口才開,便見敵軍蜂涌著沖進城來。
“酋長”見得敵軍勢大,又猝然破城而入,識得自己手下之兵雖是驍勇善戰,畢是人數少得許多,若是倉促應戰,只怕要大大地吃虧了,不如先退出城去,再作道理。想至此,“酋長”口中發出一聲呼哨之聲,率先向了西‘門’退去。
“酋長”率眾才出城‘門’,忽聽數聲響亮,見得幾發火炮飛來,在人群中炸開,登時便倒了大片。戰馬受驚,四處‘亂’躥起來。卻聽“撲騰”之聲不時響起,見得軍兵連人帶馬一個一個地“鉆”入地下去了。
是夜,正值朔日,天黑沉沉的,伸手不見五指。“酋長”手下人馬見得同伙一個個地平空消失,更是慌了手腳,一個個催動戰馬,拼命逃躥。如此胡‘亂’碰撞,不僅鉆入地下者愈多,便是自相沖撞、踐踏而亡者亦是不計其數了。
便在此時,忽聽一片吶喊聲傳將過來,見得周圍涌出無數兵馬來,將“酋長”殘部圍于核心,痛下殺手。此時,“酋長”才識得敵軍不圍西‘門’,原是為引自己上當的。他見得自己兵馬因遭炮擊、跌落陷阱、自相沖撞踐踏而傷亡大半,識得自己若是再在此處‘混’戰不休,定要全軍覆滅了。想至此,口中發出一聲長嘯之聲,拍馬如飛,率先便走。
“酋長”才跑幾步,忽聽一聲斷喝之聲傳將過來:“李克用,哪里走?還不納命來!”見得敵營中沖出三騎來,直向他圍了過來。
“酋長”便是李克用了。李克用聽得喝聲,借了晨曦,向了對面三人仔細瞧將過去。李克用一瞧之下,直將鼻子氣歪。聽得他仰天發出一陣聲震四野的怪笑聲:“哈哈,原來偷襲本酋長的,竟然是你們三位!”止了笑聲,又以手指了一位胡人裝束者,質問道:“赫連酋長,本酋長未犯你吐渾,你為何助紂為虐,甘做朝廷鷹犬,進攻本酋長?”
“哈哈,李克用,你好會說話!你未犯吐渾,本節度使便不能犯你了么?當年,你老子在世時,亦未犯過我吐渾么?”見得一個紅發、紅須的胡人拍馬上前一步,指了李克用的鼻子,大笑道:“李克用,虧你還是一族酋長,竟然識不得‘‘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之理!眼下,本酋長已然歸附大唐皇帝,被大唐皇帝封為大同軍節度使了;你說,作為李唐臣子,本節度使不應報效朝廷,為皇上討伐叛逆么?”紅發胡人“么”字才出口,手中大錘一舉,對了李克用當頭砸下。
李克用冷笑道:“赫連鐸,怪不得你如此死心塌地地為李儇賊子賣命,原來竟然成了唐朝皇帝的走狗了!”李克用見得赫連鐸大錘擊來,識得赫連鐸力大無窮,自己鏖戰半夜,已然力乏,自是硬接不得,疾忙拉馬躲閃,避了開來。李克用才避開大錘,一條大棍與一支鎏金镋又同時擊了過來。李克用見得二兵來近,口中冷笑一聲,身子由馬背上飛起,手中寶劍一‘挺’,徑向二人面‘門’招呼過來。使棍者與使镋者料不得李克用身手竟然如此快捷,一時招架不及,只得各自拉馬后退數步。李克用身子落回馬背,口中發出一聲冷笑之聲:“李鈞、李克舉,一個為堂堂的昭義軍節度使,一個是威名赫赫的幽州節度使,竟然做出如此無恥之事,聯手偷襲本酋長!”
“哼哼,對付朝廷叛逆,還用講甚么規矩么?”李鈞冷哼一聲,手中大棍往下一沉,又一轉,“呼”的一聲,向李克用坐騎的四‘腿’橫掃過來。與此同時,李克舉的鎏金镋與赫連鐸的大錘,亦對了李克用招呼過來。
便聽得一聲暴叫之聲傳了出來,見得李克用的戰馬身子凌空躍起,向后飛了出去,避開了三般兵刃。也虧得它通靈異常,不者,不唯它的四‘腿’要盡數折斷,便是李克用只怕也要變成‘肉’餅了。
赫連鐸三人見得李克用后退,各拍戰馬,揮舞兵刃,如影附形般追了上來。三人馬快兵沉,且是個個力大無窮,武功亦臻一流,三人聯手對付李克用,自是穩處上風。李克用在三大高手的圍攻下,手中雖是寶刃,卻又不敢碰三人之兵,是以雖是他施展小巧功夫,點刺擊挑,全力招架,卻也被迫得險象環生。
又斗一時,李克用便是招架亦覺力不從心了,數次,險險的便要被兵刃擊個正著。
眼見李克用將要奔赴鬼‘門’關,忽聽一聲長嘯之聲傳了過來。嘯聲甫歇,便見一人凌空飛來,身子尚在空中,便手出如電,倏忽一掌,向李克舉的鎏金镋擊了過來。掌風才至,鎏金镋便被‘蕩’得搖擺不定。來人借著掌風,身子已然飛至李克用馬后,出右掌擋住赫連鐸與李鈞二般兵刃,左掌輕拍李克用的戰馬的屁股。便聽戰馬一聲咆哮,見得它脖子一昂,四蹄蹬開,向了北方狂奔而去。
救李克用者‘蕩’镋、阻錘、擋棍、拍馬,全在一霎之間,這份功力,亦當真驚世駭俗了。
赫連鐸三人見得李克用逃走,哪里容得?各個大喝一聲,催動戰馬,拼命追趕過來。
此時,救護李克用之人身子已然飛落于地,見得三人向了李克用拼命追去,心中一驚,身子又掠起,幾個起落,便已然飛至赫連鐸三人馬前,掌、爪齊出,分擊三人,又將赫連鐸三人又迫了回來。
赫連鐸三人見此人‘陰’魂纏定了自己,死死不放,心中大怒,各個口中發出大喝之聲,手中兵刃揮動,施展絕技,圍了他痛下殺手。救李克用者識得三人無一弱手,手中又是重兵,卻也不與他們正面硬拼,身子只在三人之間飄來逸去,偶爾再擊出一掌、抓出一爪來。他如此與赫連鐸三人游斗,雖是傷對方不得,但對方三人身處高高的馬背之上,兵刃凌空擊下,雖是威力大極,卻也擊他不著,抓他不住,直‘激’得赫連鐸三人口中“哇哇”地暴叫不休。
救李克用者見得李克用人馬已然去得遠了,又見得敵人愈圍愈眾,識得戀戰不得,口中大喝一聲,雙掌運足十成功力,猛然拍出,向了李鈞擊了過來,將李鈞迫退數步。乘得此機,他足尖輕點地面,身子騰空躍起,掠出了重圍。他足才落地,便施展輕功,如飛去了。
赫連鐸三人識得此人武功高強,且是奇滑無比,自己三人即使能追上了他,卻也留他不住,只得各自勤馬住身,返身殺入敵群,向了未及走脫的“鴉兒軍”痛下殺手。
此一役,三十萬“鴉兒軍”在三路唐軍的突襲、圍攻下,幾近全軍覆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