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簸的海浪,顛簸的大船。
甲板上執(zhí)劍相對的兩人卻穩(wěn)穩(wěn)地站立著。
還有一人也穩(wěn)固得像一顆釘子一樣釘在甲板上,只是他的表情十分詭異。玉璧已連戳他周身十二大穴,各種解穴的方法全部試過,竟沒有一點用處。如果說先前對宮九的印象只處于耳聞,那么現(xiàn)在,玉璧則真真切切地感到宮九深不可測的武功。
玉璧只得吃力地將被定住的陸小鳳挪到一邊,讓他靠在船舷上,以免被強烈的顛簸震倒。而他自己,手上雖扶著陸小鳳,視線卻牢牢鎖在已經(jīng)拔劍的葉孤城和宮九身上。
肆掠的海風(fēng)在一瞬之間停止,壓住它的是犀利冰冷的劍氣。一股冰寒從葉孤城身上涌出,一股陰冷從宮九身上滲出,兩種決然不同的劍意好似在劍客的操縱下,已于意念中大戰(zhàn)了三百個回合。待它們紛紛退卻,氣勢驟變,兩柄寶劍劃出閃耀精光,眨眼間便在空中交錯縱橫。
劍擊聲中,兩道白影愈來愈快,濤聲轟鳴,船身搖晃,而殘影閃過,玉璧已看不清哪一道是葉孤城,哪一道是宮九,有好幾次他都把那兩道白影看作舷外濺起的白色浪濤。
玉璧攙住陸小鳳手臂的動作已由扶改為了掐,陸小鳳若能變換表情,那一定是猙獰萬分。玉璧猶自不覺,兩眼死死瞪著船桅上纏斗的人影。
突然的,白光一閃而過,刺得玉璧猛然閉上了眼,他迫不及待地睜開,只見兩道白影倏然分開,葉孤城輕飄飄落于左邊船舷,而宮九則踉蹌著退到甲板右邊,堪堪穩(wěn)住身形,他講究的白衣上已洇出片片血跡。
果然是葉孤城,果然是天外飛仙。
玉璧掐著陸小鳳的力道忽然放松,陸小鳳的心也跟著放松下來。
玉璧不自覺露出個微笑,他笑看著宮九站直身體,順手挽了個劍花,微微挪步,卻用一種十分奇怪的姿勢拿劍,這種姿勢連葉孤城也沒見過,這使他望著宮九的眼神里升起了些微的好奇。
葉孤城戰(zhàn)意更濃,手中劍勢一變,再一次使出天外飛仙朝宮九刺去。
然而這一次,葉孤城失算了,玉璧也看愣了。
天外飛仙不僅未傷宮九分毫,還直接刺空,劍尖所指竟一片白茫,藍(lán)海青天,宮九的人則不知去了哪里。
玉璧瞳孔驟縮,眼角白芒一閃,玉璧呼吸一滯,想提醒卻已經(jīng)來不及,葉孤城還未收回的右臂已被割出一道血痕。
玉璧知道就算他提醒也沒有用,而他根本不該在葉孤城和人比劍時發(fā)出任何的聲音,所以他只能在不自覺的情況下狠掐陸小鳳的胳膊。
陸小鳳被玉璧掐的猛吸氣,也被眼前所見駭?shù)臒o法呼吸。
短短十分鐘里,葉孤城身上已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加了一道又一道傷口,每一道傷口涌出的鮮血將玉璧刺激的幾欲發(fā)狂。宮九的招式變幻多端,乍一看雜糅各家,毫無章法,從中所拉出的殘影,竟可窺得武當(dāng)太極劍、南海劍派、峨眉劍法等等絕世劍法的影子,但宮九身形輕盈動作流暢,起承轉(zhuǎn)合,劍勢毫無阻滯,仿佛這一套劍法天生就該如此。
這本就是一部完整高絕的劍法,還是宮九從當(dāng)世各派劍道中自己悟出的劍法呢?
玉璧沒有精力去琢磨這些,他看著葉孤城逐漸落敗,竟忍不住想要沖上前去,朝宮九甩一把飛針也好,撒一把毒粉也好,替葉孤城擋幾招都好,總之他已不要讓葉孤城這樣受傷!
“冷靜!”
玉璧身體一滯,回過頭便見自己的胳膊被陸小鳳死死抓住。陸小鳳剛剛用盡全身內(nèi)勁沖開被封住的穴道,四肢僵硬還未徹底恢復(fù)。
陸小鳳板著一張慘白的臉,道:“不可插手。”
“什么不可插手!你要我眼睜睜看著葉孤城死么!”
“你功力不足,上去也幫不了什么忙,一個不好,還可能拖累他。”陸小鳳道,“你看葉孤城方才一招刺空,便遲遲未出手,他一定在找破綻,就像最開始宮九在找葉孤城的破綻一樣。”
“我沒有數(shù)幾招,但宮九已破了……天外飛仙。”玉璧臉色十分難看,望著葉孤城身上越來越重的傷,竟似那些傷口都戳在自個兒心上一般,疼的他眼眶發(fā)酸。
陸小鳳何嘗不焦急,但他必得比玉璧要理智幾分。這回被掐住的胳膊換作玉璧的胳膊,掐人的手則換成陸小鳳的手。但他沒有使出過大的力道壓制玉璧沖動的身體,因為他要分出大半的內(nèi)力凝聚在右手的兩根手指上,只待形勢有變,則立刻沖上去夾住宮九的劍!
“叮——”宮九的劍尖突然擊中葉孤城的劍面。或者說,這一擊,是葉孤城用劍面故意接下宮九的劍尖。
宮九握劍的手被從劍尖傳來的顫動激的抖了兩下,他發(fā)現(xiàn)葉孤城望著自己的眼睛里突然生出一股奇異的光芒,比之寒鐵劍面在陽光下閃爍的白芒還要亮,那亮光里透出的感情十分濃烈,欣喜且贊賞,更多的卻是遺憾。
那遺憾叫宮九怒不可遏。在宮九看來,葉孤城可以對著任何用劍的人露出遺憾的神情,但絕不可對他宮九露出一絲感到遺憾的意思,因為這對宮九來說,已是一種輕蔑,一種再無余地的忽視。
葉孤城露出這種表情,則代表一個他欣賞的對手即將死在他的劍下。事實也是如此。
劍光一閃,葉孤城劍勢大漲,剎那間風(fēng)云變色,劍光鋪天蓋地,將每一寸空氣籠罩,壓的玉璧和陸小鳳不禁猛退數(shù)步,凜冽劍風(fēng)激得他們連眼睛都睜不開。
“咣——”這一聲是劍斷的聲音。
宮九的劍已被擊斷,他的人也被劍氣傷及肺腑。他單膝跪地,以斷劍支撐,猛吐了兩口鮮血后,慘然笑道:“不愧是……葉孤城。但是很遺憾,我既還沒有死,就不會放過你們。”
他突然拔身而起,左手猛揮,一片銀光直朝玉璧和陸小鳳撲來,當(dāng)陸小鳳去夾銀針的時候,宮九卻反手握起劍柄,將斷劍當(dāng)做匕首使用,欺身挨近葉孤城,再一次纏斗起來。
這邊玉璧和陸小鳳忙于對付銀針,一個躲一個夾,其間玉璧仍覺得自己好像中了幾根針,卻不痛不癢,便沒在意。
陸小鳳夾住十來根銀針往海中一扔,右手剛收回一半,半空中竟伸出一只手掌來,閃電般將他命脈握住,正要屈指一彈,陸小鳳卻翻掌將胳膊扭了回來。
瞬息之間,陸小鳳便與牛肉湯的如意蘭花指過了十招,他堪堪停住身形,看著從海水里鉆出來的牛肉湯,苦笑道:“看來沙曼和小玉沒有困住你。”
牛肉湯渾身濕透,烏黑的發(fā)辮貼在她身側(cè),身上裹著一件薄薄的粉色內(nèi)襯,竟隱約能看見其中白玉般光滑細(xì)嫩的身體。她焦急地看一眼宮九那邊,臉上頓時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她怎么也不會相信她驚才絕艷的九哥竟會有這樣落敗的一天。她恨恨瞪向陸小鳳,道:“是你的手指快,還是我的手指快?你想不想知道?”
陸小鳳只有苦笑,“我不想知道。”
“那你想不想知道,是你的手指厲害,還是葉孤城的劍法厲害?”
“我更不想知道。”陸小鳳答的毫不猶豫,因為就在剛才,在他和玉璧的見證下,葉孤城與宮九的對戰(zhàn)中,葉孤城的劍道明顯又提升了一個層次。只看宮九現(xiàn)在無論使出拳法掌法還是腿法,都被葉孤城壓著打的情形,陸小鳳寧死是不肯跟葉孤城動手的。
“好一個陸小鳳!”牛肉湯恨恨跺腳,雙目已含熱淚,又恨又痛地看著陸小鳳,道:“那我今日就讓你看看,是我的指法快,還是葉孤城的劍法快!”
牛肉湯不止是一手如意蘭花錯骨分筋使得快如閃電,她的輕功也如飛箭離弦一般迅速。但陸小鳳仍是先她一步將人攔下,道:“你不必讓我親眼看到,我也已經(jīng)知曉,你的指法一定不會比葉孤城的劍法快。你何必浪費時間精力讓我看一個我已經(jīng)知道的答案?”
牛肉湯目光灼灼地看著陸小鳳,那目光里竟含了一分溫柔情意:“你怕我死,對不對?”
陸小鳳沒有答話,只是攔在牛肉湯面前不讓她過去。牛肉湯又看一眼在葉孤城劍下狼狽抵擋的宮九,楚楚可憐地哀求著陸小鳳:“你既怕我死,便讓九哥也不要死。只因他一死,我定要跟著他去的。”
陸小鳳默默地看著牛肉湯,眼里情緒繁雜,但身體卻穩(wěn)如磐石擋在牛肉湯面前。
牛肉湯氣極,突然伸腿朝陸小鳳踢了一腳,這看似撒嬌似的一腳,卻叫牛肉湯巧妙借力,一個后翻蹬在船舷上,手中一揚,一把同樣閃著銀光的飛針直刺陸小鳳和玉璧。
玉璧大呼不公,為何每個人撒暗器都要拉他墊背!宮九就算了,那小姑娘和陸小鳳之間的恩怨情仇拉上他又算怎么回事!但玉璧突然就嚎不出來了,因為他明明把牛肉湯的飛針盡數(shù)躲過,可為什么他此時還是覺得頭腦發(fā)暈?
玉璧迷茫地看著陸小鳳以盡量不傷害牛肉湯的方式攔住她,而牛肉湯則氣急敗壞、愛恨交加地罵他兩聲“混蛋”!玉璧暗自嗤笑陸小鳳的桃花債,他自己卻已軟軟地靠在船舷邊兒上。
“撲通——”一聲巨響。
“撲通——”又是一聲巨響。
卻是宮九落入海中,牛肉湯也跟著跳進(jìn)大海里。葉孤城傾身點踏船舷,正欲追擊,卻聽得牛肉湯一聲大笑:“玉哥哥可還安好?我素來懶惰得很,沒有制作解藥,實在對不住啦!”
聽到這番話,玉璧才終于眼前一黑,明明白白地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