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宮九和小老頭打的什么主意,總之玉璧和葉孤城已乘上了一艘華貴宏偉的大船。宮九自上船后就宅進艙內,沒有出過房間,十來個身強體壯的水手在船上巡邏,人數不多,卻是監控嚴密。
大船平穩地行駛在海面上,金色陽光鋪灑船身,浪濤翻滾著涌向船頭,撞起層層白色泡沫。
玉璧扶著船舷有些發暈,卻舍不得離開這片壯闊美景。他癡癡地注視著腳下濺起的浪濤,任冰涼水花撲了一臉,不禁想起蘇東坡那首“卷起千堆雪”的詩句。無名島平緩的海岸只描得一卷細細白沙,柔柔浪花,這大船前頭已破出一道險濤激流,闊海翻浪,可想見蘇東坡當年觀得的“驚濤拍岸”該是一副怎樣壯觀景象。
“亂石崩云,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玉璧想著,便這樣念了出來。“葉孤城,你可見過這樣的景象?”
“飛仙島斷劍崖下,便有這種景致。”葉孤城道。然后他頓了一瞬,忽然道:“很危險。”
玉璧道:“礁石狂風?”
“還有無數斷劍掩在海下。”
“哦?”
葉孤城遠遠望著前方的海平線,似是陷入回憶。祖輩殺伐,斷劍殘軀,危險的地方總不會是什么美好的地方。玉璧側著頭等他敘述,卻發現他的眼神從未像現在這般幽暗,遠霞云光全印不進他眼里。
玉璧張了張嘴,想要安慰一下葉孤城,卻猛然被他身上散發出的孤寂絕傲震懾住,那身清冷白衣、白衣上反射出的亮光、腰畔長劍蘊起的凜冽寒氣,仿佛組成一個透明又冷漠的罩子,將紅塵冷暖隔絕在外。
玉璧顫抖著手,仿佛他顫動著心,他終于抓住葉孤城的手臂,但他也只敢微垂腦袋,專注地望著自己的手背。出人意料的,葉孤城的手臂透過白衣,竟是溫暖的。玉璧輕輕抓著葉孤城,笑道:“你見過雪嗎?南海天氣四季如春,想必是沒有下過幾場大雪。”
葉孤城低頭望向玉璧覆在自己手臂上的手,聽著他的問話,輕輕搖了搖頭。
玉璧便笑道:“江南的雪柔和得很,像女孩子一樣矜持溫婉。哪一日有時間,我帶你去西邊的高山上,那里一到冬天,整日整夜都下著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瀟灑澎湃,一定讓你大開眼界。”
葉孤城依舊垂首不語,卻點了點頭。
玉璧又道:“我雖然不會奏琴,但我會吹笛子。我帶你去大雪覆蓋的山谷里,笛音在山谷中吹響,余音回繞,白雪紛灑,別有滋味。葉孤城,你帶上你的劍,可以嗎?”
葉孤城默默點頭。
“那你肯不肯在大雪中出劍,舞一招天外飛仙?天、地、雪,和你的劍一定很相配。”
葉孤城終于抬起頭來,認真地望向玉璧。他的劍的確配得上高天、闊地、隆雪,但他的劍法卻不是舞來給誰欣賞的。玉璧觸及葉孤城的眼神,便有些心虛,這樣一個好似交換的請求,比提劍逼葉孤城出招還要卑劣一些。
葉孤城沒有點頭或是搖頭,而是正對著玉璧,開口道:“我答應你。”
玉璧有點受寵若驚,一個笑容抖了三次才全部綻開。他道:“那就這么說定了。”
這廂兩人互相說著天南地北的景色,輕松而歡樂,窩在船底的陸小鳳就沒有那么自在了。他和沙曼躲在箱子里,被小玉喚人抬上船,卻引來牛肉湯的追捕,這四人在艙底斗智斗勇,上面的人一點動靜都沒有聽到。
陸小鳳已將牛肉湯制服,獨身前往宮九的房間,打算與他來一場談判,拿牛肉湯的性命換他和沙曼的逃脫,怎么算宮九都不會拒絕。但在他進入宮九房間之前,卻看到了并肩站在船頭觀海談笑的玉璧和葉孤城。
看到他們,陸小鳳就像看到大救星一樣直奔過去,大笑著喚他們的名字:“玉璧!葉孤城!”
“陸小鳳?”玉璧瞧見陸小鳳卻是皺起眉,道:“你怎么會在這里?不是說好了我們分開跑的么?我和葉孤城拖住宮九,你們應該早就跑遠了呀!”
陸小鳳重重地嘆口氣,道:“你們走后,我和沙曼商量,偷偷摸上一條船離開。但是沙曼說島上的船在這個時候是不會出海的。正當我們猶豫要怎么逃,小玉突然闖進來,把我們又給塞進了箱子里。”
“小玉是誰?”
“一個好姑娘。”
“一個漂亮的好姑娘?”
“對,一個漂亮又善良的好姑娘。”陸小鳳贊嘆的語氣里竟充滿了感激,他道:“她叫人把裝著我和沙曼的箱子抬上這艘船,好讓我們順著它一同回到大陸上去。”
“那你怎么這個時候跑出來了?”
陸小鳳無奈道:“我們本來好端端地躲在箱子里,牛肉湯——就是你們見過的那個小丫頭,她發現了我們三個的計劃,我們便合力將她捆了起來,仍在艙底。現在沙曼正看著她,小玉去偷船上備用的小艇。”
“你呢?”
“我去找宮九談判,他若不把船開回去,就見不到完好無缺的牛肉湯。”
“你憑什么這么肯定,宮九一定會同意你的條件?”玉璧問道。“他可以等把牛肉湯贖回來之后,再開著這艘大船去追你們。你覺得是你的小艇快,還是這艘帆船快?”
陸小鳳顯然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看了看葉孤城,對他道:“葉孤城,如果你答應了別人一個條件,會不會信守諾言?”
葉孤城想也沒想,冷冷道:“我不會食言。”
玉璧也道:“他不屑于違背自己的許諾。”
陸小鳳點點頭,便道:“宮九和葉孤城一樣,他也不屑于做這種事。”
玉璧突然冷笑道:“那么你就自己去找宮九吧。”
“你本來是打算陪我一起去的?”
“是。”
陸小鳳不解道:“那你為何現在又不打算陪我去?”
“沒有必要。你既然這么相信宮九,我想就沖這一點,他也不會為難你,說不定還會把你引為半個知己,邀你在他房里喝上一壺送別的好酒。”
“為什么是半個知己?”
玉璧道:“一半情敵,一半知己。只希望那壺送行酒里沒有下毒。所以你可要小心了,他不會食言,但不代表不會給你下毒。我就認識一些人,他們做起壞事來,也是光明正大的。”
陸小鳳摸摸鼻子,“多謝提醒。”
玉璧點點頭,伸手指向船艙上層,道:“最中間那個便是宮九的房間。”
陸小鳳又道了謝,朝樓上走兩步,突然回過頭來,道:“先前我不知道你們也在這艘船上,才想到這個計劃。如果宮九答應開船回去,你們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玉璧巴不得離那座無名島越遠越好,但一想葉孤城應該非常希望和小老頭一戰,頓時左右為難,不禁看向一旁的葉孤城,讓他拿主意。
葉孤城看一眼陸小鳳,道:“兩艘小艇,一艘給你們逃生,一艘給牛肉湯,我們坐不下。”這艘船上,只有兩艘結實寬大的小艇。
“那你們……”
“你就不用替我們擔心了,在南海,誰不知葉孤城是海上一霸。”
陸小鳳尷尬地笑了兩聲,也不知是在笑自個兒自作多情,還是笑那“海上一霸”的形容。他沒有再說多余的話,忍住了跑過去擁抱兩人的沖動,卻忍不住深深地看著這兩個朋友。他的眼神里充滿感激,嘴角抿的緊緊的。玉璧看著這樣的陸小鳳,故作嫌棄地朝他擺擺手,撇開了頭。
待陸小鳳上樓,進了宮九的房門,玉璧才對葉孤城道:“你和宮九不一樣。”
“嗯。”
“不管你和他有多少相似之處,你們的本質也不一樣。”玉璧輕輕道:“他永遠也比不上你。”
宮九的房門關的很嚴實,沒有聽到里面打斗的聲音,只有海風呼呼吹過。
葉孤城忽然重復了一句話:“我不會食言。”
玉璧看向他,視線交匯,靜靜凝視,他道:“我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