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葉孤城表明心跡后,每每講話,玉璧總顧左右而言他,并未給出任何態度,仿佛那一日相擁雪下只是葉孤城自內心做的一場夢境。
玉璧也曾鄭重思考此事,若說要回應他吧,總覺得哪里不對,若說拒絕吧,憑葉孤城的性子是決計不允,這么一想,玉璧沒來由的生出一股憋屈,硬是沒跟葉孤城提一句關于二人感情的話。
破廟,被風雪壓垮了一半的破廟。
馬兒已被拴在樹上,玉璧和葉孤城一前一后走進這座破廟。
破廟里早已等著一個人,一個十分美麗的女人,她臉上的蒼白憔悴更給她添了一分柔弱凄美。她凄凄美目盼著玉璧,玉璧也如她所愿地問了一句:“丁香姨?你為何總跟著我們?”
丁香姨咬了咬下唇,眼中忽然溢出晶瑩淚光,仿佛她所質問的是一個負心人,“后面有那么多人跟著你們,為何我不能跟?”
玉璧找了個干燥的臺階坐下,一手搭在膝蓋上,答道:“他們跟他們的,一路來卻也沒有打擾我們,唯獨你緊跟著不說,還總往我們面前湊,這又是何意?”
丁香姨美目中哀楚更甚,單薄的身子竟微微發抖,下意識地拿自己纖細的手臂圈住身體。如果陸小鳳在這里一定會將她摟入懷中,細聲安慰,但玉璧對此種裝腔作勢的美人最為反感,看著丁香姨這般舉動,不禁皺起了眉。
丁香姨似也覺得示弱無用,便開口道:“后面都是些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兒,哪里及得上公子好看。男人愛美人,女人卻比男人更愛美人。”
她剛說完,一道冷風忽然從破廟外襲入,將丁香姨輕紗似的的裙擺吹起,叫她狠狠打了個冷戰。
玉璧瞟了眼寒氣驟降的葉孤城,冷冷道:“或許別的女人如此,但你恐怕不是。丁香姨,丁香姨,我總覺得這個名字實在是熟悉。”
葉孤城突然道:“方玉香。”
玉璧和丁香姨皆是一愣。丁香姨撲哧一聲笑道:“原來你們已去過銀鉤賭坊。”
玉璧道:“你是方玉香的姐妹?”
丁香姨一笑,兩分曖昧,八分輕蔑:“雖說是姐妹,但我想她必定不會跟你提起我。難道你們兩個在賭桌上打滾兒時,她還會跟你談論別的女人?”
玉璧此刻已對這個輕挑的女人厭惡至極,真搞不懂陸小鳳是怎么抱的下去。而丁香姨此刻卻是被嚇得面無血色,只因她看見葉孤城一雙寒星似的眸子雖將她淡淡看著,但他投來的一眼,便已叫丁香姨即刻成為死尸。
丁香姨已經明白,不管她是繼續呆在這里,還是走出破廟,她都已是個死人。她現在心中充滿了后悔。可她還是忍不住對玉璧說:“看來我真不該來這里。”她說這話的時候,看著玉璧的眼神又充滿了歉意和悲傷。然后她疲憊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地朝破廟外面走去。
玉璧看著她跨出殘缺的門檻,就好像看見了她殘缺的未來——一個女人在冰天雪地里,穿的這樣少,她能去哪里?又能去做什么?或許她只是覺得寂寞才來找他而已。所以陸小鳳總是愿意和這樣聰明識趣又寂寞美麗的女人過上一晚?
這么比較來看,玉璧其實是喜歡那種“良家婦女”?而陸小鳳則喜歡那種不需要負責的女人?
思及此,玉璧脊背一寒,下意識瞥了眼葉孤城,卻發現他也正在看著自己。
玉璧眨眨眼,突然道:“我真的覺得她很熟悉,不是假話。”
葉孤城道:“她和方玉香是表姐妹,方玉香牽線搭橋,使得她成為黑虎堂堂主的夫人。”
玉璧道:“難怪,原來之前查過他們。據說飛天玉虎最近都不在黑虎堂本堂,所以他的夫人乘機卷了他的財庫,跟飛天玉虎的一個書童私奔了。”
葉孤城道:“沒有哪個男人愿意看到自己的女人跟別人私奔。”
玉璧點點頭,望了眼暴風肆掠的雪地,道:“所以后面那些人并不是來跟蹤我們的,而是來跟蹤丁香姨的。”他朝葉孤城笑了笑,眼中透著一絲狡黠:“難怪你的人沒有把他們處理掉。”
他話音剛落,廟外遠遠地傳來一聲驚呼,驚呼短促驟停,隨即連一點聲音也沒有了。
玉璧神色一僵,張口道:“她原以為靠著我們倆可以躲避追殺,但我們卻將她逼了出去。”
葉孤城看著他,突然道:“近來有很多人都認為,江湖中最為神秘、最為可怕的兩個人,就是西北雙玉。”
——西方一玉,北方一玉,遇見雙玉,大勢已去。
玉璧沉聲道:“不錯,丁香姨既是飛天玉虎的夫人,就不該做出這樣的事來。”他繼而頓了頓,又道:“飛天玉虎既與西方玉羅剎齊名,那么他定是個心狠手辣,精明厲害的角色。可惜沒有人知道他長得什么樣子……”思及此,玉璧忽然想起來,在銀鉤賭坊的故事里,最后好像是陸小鳳打掉了飛天玉虎,好像就是藍胡子和方玉飛其中一個。
不對不對,如果是他們的話,那么在銀鉤賭坊的暗室里,憑飛天玉虎的氣魄,面對他一個小蝦米,絕不該是一副驚恐的模樣。玉璧深知自己并沒有那種虎軀一震一統江湖的王八之氣,那他們為何會……
玉璧猛的抬頭,直直盯住葉孤城腰側的劍,這柄劍已許久沒有出鞘,在紫禁之巔一戰過后,能讓葉孤城出劍的,除了西門吹雪,天底下恐怕再沒有別人。但是玉璧知道,還有一人完全值得他出劍……
玉璧忽然閉了閉眼,嘴角溢出一絲苦笑,他不禁在心里暗罵自己夠傻。
“來人。”玉璧輕輕道。他睜開眼,看著眼前緩緩出現的黑色身影,對跪著的人說:“你們不必再跟著我了,回去守在義莊周圍,定能發現一些線索。”
黑衣人默默垂首,即刻隱去身形。不一會兒,破廟周圍的氣息變了一變。
玉璧抬頭對葉孤城笑道:“我現在能相信的人,只有你了。”他笑的輕松,語氣里卻泛著不可磨滅的苦楚。
葉孤城牢牢看著玉璧,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