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璧將薛冰安葬之后,沒有急著去找陸小鳳,因為他不知道該怎么跟陸小鳳解釋這種事情。他在腦海中預演著告訴陸小鳳這個消息的情景,卻發(fā)現除了能說“節(jié)哀順變”之外,搜腸刮肚也找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話來。
陸小鳳喜歡的女人很多,喜歡陸小鳳的女人也很多,但陸小鳳沒有和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組成家庭,這并不代表他對這些女人沒有感情,反而對她們每一個都十分愛惜。
真是多情又薄情的男人!
玉璧已和花滿樓喝了一大壺杏花汾酒,兩個人坐在翠綠的葡萄藤架下面,一人一只白瓷酒杯,玉璧沉默地倒酒,花滿樓便也沉默地喝著。
玉璧突然道:“花滿樓,我想麻煩你一件事。”
“什么事?”
“最近西方魔教在你家藥鋪買了一批藥材,你可否幫我查查買的都是什么?”
“嗯,我修書一封去問三哥。”
“謝謝?!?
幾句話罷,兩人又陷入沉默,好似剛才并沒有人講話似的。
清風從葡萄葉間穿過,玉璧的嘆息聲隨那清風游走?!拔艺娌幌矚g這樣的氣氛?;M樓,如果你能彈一曲該有多好。”
“莫說你并不明白我彈奏的曲子,就是在這個時候,我也沒有心思去彈琴。”花滿樓淡淡道。他的微笑終于沒有掛在臉上。
“你有沒有安慰過陸小鳳?”玉璧問。
花滿樓搖頭,“我安慰過不少的人,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安慰陸小鳳?!?
“他難道從未有過煩惱?”
“他這個人,其實比誰都看得開。也許你不相信,很多時候,都是他在安慰我?!被M樓淡淡道,“雖然他并沒有直言坦白,你卻能感覺到他的心意。”
玉璧放下酒杯,默默地看著花滿樓。
花滿樓突然道,“你有什么話要說?”
“你怎么知道我有話說?”
花滿樓也放下了酒杯,無奈道:“你莫非沒有發(fā)現,你認真地看著別人的時候,總會向他靠近一些,當你這樣看著另一個人的時候,就代表你有一大段話要說?!?
玉璧一愣,下意識往后仰,把身子坐直,才道:“你怎么知道我往你那邊靠了?”
“你身上有一股很濃的藥香。只要鼻子沒有出問題,都能聞得出來的?!?
玉璧眨眨眼,順手為兩人倒?jié)M一杯酒,卻搖頭晃腦道:“這酒真是不錯,我們喝完這一壺,就去找陸小鳳吧,想必他已經和公孫大娘暗定計策,此時已經坐等收網了?!?
花滿樓聽著酒水盛滿酒杯的聲音,卻沒有去喝,而是略略頓了會兒,問道:“玉璧,你為什么總能猜到我們不知道的事情?”
“因為我聰明唄!”玉璧接的很快,他總是拿這個理由搪塞了很多人的疑問。
花滿樓不再問,默默地繼續(xù)喝酒。恐怕他以后再也不會問這個問題了。
而玉璧也好似沒看見花滿樓的沉默,轉頭對靠在藤架旁的葉孤城說:“葉孤城,你有沒有看見藍劍?”
葉孤城道:“他只說前來五羊城等你?!?
“可我到現在還沒有見到他?!庇耔蛋櫭嫉?。“他莫非在這城里遇見心上人,都忘記要跟我見面的事情了?”
“屬下只是多繞了一條街,來晚半刻。”藍劍的聲音和他的腳步聲一同響起,極突然的,仿佛一片葡萄葉子輕輕一動,他這個人就出現在院子里。
玉璧忙轉頭去看,卻發(fā)現藍劍手中竟提著一壇老酒緩緩走近。藍劍將酒壇子放在石桌上,對玉璧幽幽道:“陳年老酒,給島主您壓壓驚?!?
玉璧嘴角抽了下,他頭一回面對好酒卻不敢下口,只恨不得雙手化為貓爪,在藍劍寶藍色的衣服上狠狠撓兩道印子出來。他皮笑肉不笑,冷冷道:“還真是多謝!”
而花滿樓已然起身,他的頭微微朝向屋頂飛過的一只信鴿,耳朵輕輕動了動,道:“我們該走了。”
玉璧也站起身,他仰頭望著那道屋頂,忽的發(fā)現屋頂上閃過一道黑影,他淡淡道:“是該走了?!?
然后玉璧率先騰起,似一支利箭直追前方那道黑影。接著是花滿樓、葉孤城和藍劍。玉璧眨眼間已到了黑影身側,同他疾行片刻,突然道:“你能不能不殺金九齡?”
黑影似是愣了一下,于呼呼風中模糊不清地道:“我沒有想殺他……”
之后風聲越來越大,他們兩人都聽不到對方的呼吸。約莫一盞茶后,他們已在一處驛站外停下,這座荒涼的驛站似已被廢棄,但廢棄的屋子里卻點著一星燭火。
燭火越來越亮,天色越來越黑,陸小鳳已貓腰鉆進一叢灌木里,把自己掩藏起來。玉璧卻腳下不停,順手抽出藍劍腰側的佩劍,直接殺入屋中。
他的劍并非天底下最快的,但他的輕功一定不比任何人慢??伤膭€是被金九齡擋下,只聽乒乒乓乓?guī)茁暎耔档膭σ驯唤鹁琵g奪去。
玉璧不禁自嘲道:“我本以為我的功夫還算不弱,但遇到你們,我才知道我原來這么差勁。”
“不是你功夫不好,而是這個人隱藏極深,誰也不知道他的功夫到底到了什么程度!”說這句話的人是個極美的女子,她躺在一只大箱子里,一動不動,兩只明亮的眼睛卻溜溜轉著,閃著靈動的光澤。
玉璧瞧了她一眼,苦笑道:“公孫大娘,看來我沒辦法救你了?!?
孰料公孫大娘既不生氣,也不遺憾,反而笑瞇瞇地道:“你難道真是來救我的不成?”
“他自救都無能,怎么可能會救的了你!”金九齡道。他正在欣賞從玉璧手中奪來的長劍,這柄劍乃海外寒鐵鑄就,劍鋒上雕著淺淡的流云花紋,流云盡頭卻隱著一只龍頭,龍角伸入劍格,連接劍柄。金九齡向來喜歡最上等的東西,這柄名貴的寶劍正合他心意。他頭也不抬,眼睛已牢牢地黏在光滑如鏡的劍身上,手指也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鋒利的劍刃。
金九齡道:“玉璧,我猜你今日恐怕不是來救人的,而是來送死的。”
玉璧道:“你猜錯了。我既不是來救人,也不是來送死的?!?
“那么你是來做什么?好不容易逃脫,又何必自投羅網?”
玉璧冷冷道:“我來報仇。你喂給我吃的東西,我也想讓你嘗嘗?!?
金九齡低低地笑了起來,他手腕一翻,伸手一擲,那柄鋒利的劍就擦著玉璧的左耳釘入他身后灰暗斑駁的墻壁里。
利劍錚鳴,露出一半的劍刃閃著燭火的紅光。
玉璧沒有動,他看著金九齡從懷里捏出一根細長的銀針夾在指縫里,不禁動容道:“果然是你偷走的?!?
金九齡仍自笑道:“其實多虧了你的提醒,我才想到這樣一招局中之局。我先以你為誘餌,釣陸小鳳上鉤,令他關心則亂,一步一步走進我布好的陷阱,他替你洗刷冤屈,卻不得不讓公孫大娘背黑鍋,而我將永遠逍遙法外。”
玉璧冷冷看著他,早已沒有在桃花堡認識這個人時的贊賞,他的眼里滿是厭惡。
金九齡卻笑著道:“你難道不為我鼓掌嗎,因為這已經是天底下最嚴謹最完美的計謀了!和我一樣的聰明人都會忍不住為我鼓掌慶賀的?!?
“啪啪啪!”果然如金九齡所想,一陣掌聲突然響起,但拍掌的人卻不是玉璧,而是從黑暗里走出來的第四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