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高懸,璨星如燈,孟河悠悠,花燈如星。看星看燈的年輕男女,卻比天上的織女牛郎要幸福得多了。
然而,在這樣熱鬧的燈會夜晚,卻有一個人滿懷著奇葩的心思,拿一雙明燦燦的眼眸在人群中肆無忌憚地掃視。
這人一身水墨廣袖,安靜優雅地坐在臨街窗畔,細細品茶,淺淺微笑,端的是瀟灑脫塵,卻沒有人敢多看他幾眼。因為只要你看他,他就會回望你,但那明亮的眼神卻會看得你渾身不自在。
“玉璧?”花滿樓也坐在那一張桌子上,“你好半天不說話,是在干什么?”
玉璧眨了眨眼,替花滿樓續了杯茶水,笑道:“我在為你添茶。”
“替我添茶,又有什么好笑的?”花滿樓準確地端起被玉璧移了位置的茶杯,淡淡說道。
玉璧看著他輕握茶杯的手,不禁頓了頓,“你怎么知道我在笑,我沒有笑出聲。”
花滿樓只是笑,陸小鳳卻已開口道:“花滿樓哪里需要看,只需用鼻子一聞,就知道你腦子里在想什么。”
玉璧卻嘿嘿笑出了聲,道:“花滿樓,那你聞出我在想什么沒有?”
花滿樓放下茶杯,把臉朝向玉璧,微微笑道:“你在想奇怪的事情。因為你的笑聲很奇怪。你上次把我的墨汁拿去澆水仙花的時候,就是這樣笑的。”
玉璧一愣,道:“原來你知道!”
“哈哈哈哈!”陸小鳳突然大笑出聲,指著玉璧道:“拿墨汁去澆水仙花?你到底在想什么!”
玉璧不喝茶了,卻是拿手指玩著盤子里的大紅棗,瞥一眼陸小鳳,道:“那么花滿樓,方才陸小鳳也什么話都沒說,而且笑的也很詭異,你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這回花滿樓卻沉默了,他輕輕皺起眉頭,低垂眼眸似在思索,可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可思索的呢?他這幅模樣,反叫陸小鳳十分震驚:“花滿樓,你猜不出嗎?”
玉璧心道:這是什么表情,人家干嗎一定要跟你心有靈犀?
卻聽花滿樓嘆了口氣,道:“陸小鳳是在看一個女孩子彈三弦琴。但這個女孩子是樓里新來的,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見。我剛才在想,原來那個拉二胡的女孩子去了哪里。”
陸小鳳聽了竟異常高興,摸著他那兩撇小胡子道:“知我者,花滿樓也!原來的女孩子我沒見過,但這個女孩子不但人長得乖巧,琴也彈的好聽。”
孰料玉璧望著陸小鳳和花滿樓兩人,重重地嘆了口氣,“你們兩個,聽我一句勸!不要四處沾花惹草,否則一旦情債上身,是會倒血霉的!”
花滿樓一愣,笑容便有些發苦。也不知是贊同玉璧的話,還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陸小鳳卻瞪著玉璧,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盯著街上來來往往的姑娘,弄得別人根本不敢往這邊看!”
玉璧道:“我又不是為了我自己。”
陸小鳳道:“你還真為西門吹雪瞎操心!他那個人,恐怕這輩子只會跟他的劍生活。”
花滿樓愣神回頭,聽見陸小鳳和玉璧的對話,竟有些不敢相信,“玉璧,你為何偏要插手西門吹雪的私事?你從來都不關心這些的。”
玉璧看了看他們二人,不禁有些情緒低落。他垂下頭,街上的絢爛花燈、屏風后的悠揚琴聲,似乎一下子被他隔離開去,令他周身變得寂靜起來。“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得不到放不下。我卻覺得還有一苦,孑然一身,孤獨窮生,無愛,無被愛,難道不是更大的痛苦嗎?西門吹雪將會成神,神,不就代表無窮無盡的孤獨嗎?我不希望我的朋友變成這樣。”
花滿樓和陸小鳳似已被玉璧說的怔住,一下子都沒辦法說點什么。卻見突然玉璧抬起頭來,兩眼放光地望過來,道:“你們兩個也是一樣的!如果最后你們實在是找不到能過一輩子的女人,干脆你們倆就在一起得了!我不會對你們有偏見的!”
陸小鳳終于醒悟,對玉璧這個人,你真的不能太認真!他面無表情地道:“你為什么非要認為我和花滿樓是一對?”
玉璧眨眨眼,這代表他的腦回路開始呈散發式往外拓展,花滿樓立即搶在他開口前問道:“你說你來為西門吹雪物色妻子,那你有沒有請動他來看燈會?”
終于有一件事情能讓玉璧真正失落了,他撐著下巴,茫然地望向樓下繁華街道,無奈道:“我去的時候他在練功,我等到傍晚,見他還沒有結束的跡象,就在他桌上留了張紙條。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來。”
陸小鳳幸災樂禍地道:“看來他是早有預感,你去找他準沒好事,所以干脆不理你。”
花滿樓突然側了側耳朵,笑道:“他來了。”
陸小鳳頓時愣住,而玉璧則跳了起來,滿眼驚喜地扒在窗子上,他竟揮起手臂朝樓下大聲喊道:“西門吹雪!這里,這里!”
西門吹雪那一身白衣在黑夜里格外顯眼,叫人忍不住猜測那衣服上是不是鑲嵌了冬天晶瑩的雪花,在夜晚里都那么明亮。西門吹雪背著他那柄古樸的烏鞘長劍慢慢走上樓來,玉璧卻已跑到樓梯口,一把將他拉住往桌子旁帶。
“西門吹雪,我給你看了好幾個不錯的姑娘,你放心,憑我的眼光,絕不會虧待你的!”玉璧自顧自地嘮叨著,將西門吹雪按坐在他身邊,指著幾個姑娘家一一細數:“你看那個賣布的,二八年華,勤奮安靜,雖然家世貧困了些,但看她面相卻是絕絕對對的旺夫啊!”
陸小鳳忍不住插嘴道:“從花老六那里學來的半吊子周易八卦,你也敢用。”
玉璧沒理他,自顧熱情如火地介紹:“你再看那個,亭子里面彈琴的,坐在宴席上首的是她哥哥,她家底殷實,才藝雙絕,和你肯定有共同喜好!”
陸小鳳又道:“那個又不學劍,能受得了打打殺殺的江湖嗎?”
玉璧瞪了他一眼,依舊沒理會,又指著街邊柳下的花橋道:“還有那個,站在橋邊,帶著一隊侍衛丫鬟看河燈的,似乎是個武官世家出身,那女子一身勁裝總該是練功夫的吧。這個好,這個好!”
陸小鳳已開始給自己灌酒了,似乎要趕緊把自己灌醉,好讓他再也聽不見玉璧說什么。這次他沒說話,玉璧卻朝他看來,不滿道:“你這個朋友怎么當的!也不幫著看看!”
陸小鳳頓時一口酒噴出來,愕然道:“我以為你沒聽我的意見。”
玉璧嘖了一聲,扭頭去看西門吹雪,想聽聽他的意見,“西門吹雪,你說你喜歡什么樣的,我……”
但他已說不下去,因為西門吹雪的眼睛正靜靜地盯著玉璧,視線相撞,西門吹雪的目光那么認真那么深沉,就和他的劍光一樣,把罩在其中的東西牢牢籠住。
玉璧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音也發不出,喉嚨好似被剛才吃的千層蜂蜜糕給糊住了。
而西門吹雪卻淡淡地對他說:“你不必為我操心婚姻大事,我相信緣分,就和練劍一樣,該遇到的瓶頸,總會遇到,也總有一天會因某個機緣突破它,所以沒有必要著急。”
此時,玉璧心里對西門吹雪的崇拜更上升一個高度,能把愛情和練劍這兩種東西通比的就只有西門吹雪了吧!
于是玉璧望著西門吹雪的眼神更加亮了一分,連心情都莫名其妙地好起來。他無法自控地蕩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對西門吹雪道:“對!你說的對!”然后他嘿嘿地笑了起來。
花滿樓聽得出來,這一次的笑聲和剛才不同,簡直充滿了傻氣。然后他無奈道:“孟河燈會,熱鬧在河邊,我們難道要一直坐在這里喝茶?”
玉璧立刻回過神來,拍手道:“對對,我們應該去河邊看河燈才對!我還要去買一個,寫上愿望放出去!”說罷他趕緊催促西門吹雪去河邊,不僅自己買了一個花燈,還替西門吹雪、陸小鳳和花滿樓都買了一個。
玉璧蹲在垂柳下,凝重地寫下愿望,他望著紙條發了一會兒的愣,才在人們突然的喝彩聲中醒過來,將河燈放到靜靜流淌的水面上。他看著河燈漂了很久,漂到了許多美麗的河燈中間去,再也找不出誰是誰的,他才走向西門吹雪那邊。
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橋上河邊越來越熱鬧,西門吹雪獨自站在人群之外,低頭凝視著手中紙條半晌沒動,玉璧又不好上去偷看,只得在他身后問道:“西門吹雪,你寫完了嗎?”
西門吹雪手腕一翻,已將紙條折在手心。玉璧這才走上前去,看西門吹雪蹲下身,把河燈推向河面中央。他手指輕輕一彈,那河燈就順著水面輕飄飄地飛進一堆五彩斑斕河燈里去。玉璧突然好奇起來,他剛才很快就找不到自己的河燈,可這會兒,卻能一下子找到西門吹雪的那盞河燈,不論它漂多遠,撞到多少河燈,打了多少個旋兒,他都能一眼認出。
玉璧不自覺跟著那盞河燈往孟河下游走去,璀璨的顏色中,他認真的眼神隨著那一點昏暖火光,似要一直跟到下一條河道,一直跟到河水注入東海。而西門吹雪也靜靜地跟在玉璧身后,仿佛他那不是在跟隨,而是在陪伴。
陸小鳳和花滿樓也放完了花燈,但一轉身卻沒看見玉璧和西門吹雪,陸小鳳奇道:“他們去哪兒了?”
花滿樓道:“好像往下游去了。”
陸小鳳沉默著,不復剛才伶俐。花滿樓輕問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話要說?”
陸小鳳看著花滿樓平靜寧和的表情,不禁道:“是不是這個世上沒有什么事情能讓你覺得不能接受?”
花滿樓不解,“我想應該沒有。世上的事情,發生或者不發生,怎樣發生,都有它的道理。”
陸小鳳忽而笑了,笑出聲來,并且一聲比一聲大,周圍的人都奇怪地看著他,他卻一點也不在乎,而是大笑道:“花滿樓,幸好我有你這個朋友,否則有很多事情,我一定會想不通的!”
花滿樓也笑道:“說實話,我真沒有覺得,這世上還有你陸小鳳想不通的事情。”
他二人旁若無人地笑了一會兒,便安靜下來,跟著人潮一同享受孟河燈會的繁盛和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