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里冰封雪原還沒有走到,玉璧卻已在大厚毳衣里凍得瑟瑟發抖。反觀葉孤城,一件狐裘短襖外罩貂毛披風,駕著馬行在冬雪中竟如神祇落凡一般。他一低眉的風情,便是雪染霜華,深情款款……啊呸!他明明就是在嫌棄玉璧裹了一層又一層坐在他的馬上太重了導致他的千里馬腳程足足慢了一倍!
天知道玉璧自己的那匹寶馬在破廟外頭哪根筋不對,硬是被丁香姨斷手斷腳血濺五尺的場面給嚇得嘶吼不止,踢踏著蹄子死活不肯繼續走。玉璧才不得不死皮賴臉的和葉孤城共乘一騎。
他都替自個兒那號稱千里良駒雪里驄感到丟臉。當年藍劍橫掃飛魚島,血洗江家寨的時候你又不是沒在邊兒上,這會兒怎么就認慫了呢?認慫了呢?
不提還好,一提藍劍,玉璧心情又開始低落起來。
許是過于冷了,玉璧嘴唇凍烏,牙齒打顫,窩在葉孤城身前硬是整整兩個時辰沒有說話。
葉孤城垂眼看了看,一手伸進玉璧衣內,摸了半晌,貼上肉里,從心口處緩緩渡去內力。
稍緩過來,玉璧驚訝地發現葉孤城的內力居然是熱乎乎的,他的手也十分暖和,一點也不像他的氣勢那般冰冷。
玉璧不自覺扭了扭腰,被葉孤城冷斥一聲:“莫動。”他便立時乖得像只兔子一樣窩在葉孤城懷里。
用“乖”來形容玉璧這么一個性子跳脫的大男人實在不可思議,連他自己都這樣覺得,但在葉孤城面前,尤其是單獨一人面對葉孤城的時候,他便沒辦法耍起橫來。這段路走得又慢又長,玉璧坐的很不舒服,著實希望早點到達拉哈蘇。被葉孤城的內力捂得暖和些許,他就找些話題來打發時間,卻堅決不提感情。
“賈樂山據說是個大善人,腰纏萬貫,比之當年霍休的財富也可平分秋色。他一個商賈為何會對西方魔教有覬覦之心?”
葉孤城縱馬答道:“你身在其中,自是不知西方魔教的勢力對江湖人有多大吸引力。權勢、地位、名望,都是任何人無法拒絕的東西。”
做什么又扯到他頭上?玉璧悶悶想著,猛然一凜,訕笑道:“什么我身在其中?你又知道什么了?”
他話語輕松,卻是含了些打趣兒的意味。葉孤城聽他這么講,雙臂緊了一緊,順將道:“你難道不是玉羅剎的兒子,真正的魔教少主?你懷里的牌子,真假皆由你說了算?!比~孤城說著,貼在玉璧衣內的手指輕輕一撥,竟撥到了玉璧貼身藏著的玉牌上。
玉璧覺得發癢,笑了兩聲,又道:“你什么時候發現我的身份?”
葉孤城忽然沉默下來,雙腿一夾,馬兒踢踏著往前疾跑一段,踢起道邊碎雪陣陣。嗒嗒聲充斥靜謐天地,叫玉璧腦子里存留不多的聰明警惕冒了出來,他試探著道:“該不會是在請我去給葉孤鴻看診之前,你就將我查了個底兒掉吧?”
葉孤城冷沉地道:“你與你師父在桃花島上安居,也從未故意遮掩過什么?!?
玉璧忍不住轉頭盯著葉孤城的冷臉,不解道:“你怎會放任這樣一個身份危險的人住在你的地盤里?”
葉孤城垂眼看他,淡淡道:“只有你一人不掩身份而來,又聽聞魔教少主仍在,想想便知玉羅剎深意。與我無礙。”
這……這才是真大BOSS吧!想必南海一寸土一草木都躲不過葉孤城之眼,白云城勢力果真海上獨霸啊!
不過,出于那么一丟丟私心以及不受控制的親近心理,玉璧小聲道:“我未必就真是魔教少主,而一百個我也抵不上一個玉羅剎。但是,如果他親眼見到你,一定會慶幸你并不是他的敵人。”
葉孤城難得的怔了怔,看著玉璧的眼神漸漸深邃起來。
玉璧將葉孤城的反應看在眼里,突然笑了起來,指著前方一片冰晶雪雕的小鎮,道:“我們到了?!?
前方是一段江面,長寬二三十丈,結冰十余尺,冰上卻架著木頭梁椽,鋪磚蓋瓦,土石凍筑成墻,大大小小的房屋井然有序地蓋在主道兩旁,將凄寒荒蕪的冰原襯得熱鬧非凡。
走進小鎮,你簡直不敢相信人類的智慧。搭屋的木架子被深深凍在河冰里,牢固又省力,就地取材的建筑和用具,在工匠們的手上被隨心所欲地生產出來。待到第二年清明化冰,人們早早地遷徙到陸地上去,不要的空木架子和用不著的廢物,都隨滾滾江水順流而下。繁華的鎮子頃刻間化為烏有,好比一場幻夢。
這樣的地方,最是牽動人心,吸引著家鄉人每年每冬遷回此地,過一時短暫繁榮,憶一世縈繞回夢。
夜里紅燈,屏下綠酒,冰上的小鎮被輝煌的燈火映襯著,晶瑩繽紛。屋下一盞燈,冰下一盞燈,燈下一只閃閃發亮的銀鉤,在四處都在發亮的小鎮樓肆里,稍微一不注意就會錯過。
掀開厚重幕簾,從刺骨的寒風中走進這間如春風一般的屋子,玉璧不禁狠狠吐了口氣,但在吸氣的時候卻被狠狠嗆了一下。發覺葉孤城看了自己一眼,玉璧正下意識回看一眼,卻不受控制地被一個奇葩的人吸引去了目光。
這個人穿著一身綠底袍子,袍子上繡著大朵的團花,紅的黃的紫的十分耀目,而最顯眼的是他腦袋上頂著的一頂高帽子,帽子上貼了張條,上書:天下一神童。
這人陪著笑走過來,卻行了個女子的福禮,對他二人道:“你好?!?
玉璧強忍著笑意,讓自己看起來威嚴一些,但他顯然做不到葉孤城那般不動聲色,他站在葉孤城旁邊,也顯然無法成為主角。所以,這個“你好”,絕對只是對葉孤城一個人說的。
李神童的確火眼金睛,徑直朝著葉孤城去,把玉璧忽視了個徹底。玉璧也不覺惱怒,只笑看著葉孤城與他說話。
但他也高估了葉孤城的交際能力,他絕對不會像陸小鳳那樣每一句都講出一個笑話來。
葉孤城只面無表情地看著李神童,好像根本沒看到他那張奇特的笑臉和裝扮,冷冷道:“找李霞?!?
李神童有那么一瞬的僵硬,臉上立刻恢復最初的諂媚笑意,但他還沒接話,就有一個動聽卻又冰冷的聲音在一旁說道:“你們找李霞,不如去找賈樂山?!?
聲音動聽的女人,向來是不會太丑的。玉璧朝旁邊看去,只一眼就嘆息起來。他在替陸小鳳惋惜,可憐陸小鳳被朋友們坑進了幽靈山莊做苦力,看不見如今這般美人風情。
葉孤城似有所覺,輕飄飄掃了玉璧眼,冷言道:“賈樂山在哪里?”
那女人道:“天長酒樓。”
葉孤城二話不說直接轉身往外走,玉璧卻在臨走前回頭看了一眼,恰好看見女人唇邊一絲冷笑。
跟著葉孤城走出較遠,玉璧道:“看來賈樂山早已經到了,而且也已經和李霞碰面?!彼南吕锟戳丝?,又道:“聽到風聲來拉哈蘇的人也不少。我們若能早些到,說不定……”
玉璧一下子閉嘴了,他們為什么來的這么晚,只因他那嬌滴滴慣養的寶貝馬……玉璧頓時連頭不敢抬,就悶頭跟在葉孤城身后走著。葉孤城腳下不慢,聽見玉璧話只說一半,反手將人握住,牽到身旁一道往天長酒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