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長酒樓是整個小鎮上規模最大、裝修的最好的一棟房子,遠遠地望見房子檐下掛著的紅燈籠,玉璧把手掙了掙,從葉孤城手掌中掙脫出來,垂在了身側。
又走幾步,便走到酒樓前門,卻正有個小廝將門口的招牌摘下來,旁邊還站著一個穿黑衣的劍客看著他。此人精瘦得很,像根竹竿子似的,一張臉也拉得老長。他面無表情地側著頭,掃了眼玉璧,定神在葉孤城身上,道:“這酒樓已經被我們包下。”
葉孤城漠然道:“賈樂山何在?”
那人精目一瞇,視線流轉,觸及葉孤城腰側的烏鞘長劍,突然瞳孔一縮,唇邊擠出一絲扭曲的笑意,竟忍不住道:“沒想到葉城主竟然還在人世。”
這話說得毫不客氣,一般敢對葉孤城這般說話的人,要么就是前輩高人,要么就是不自量力的鼠輩之流。卻不知這個人是哪一類。
葉孤城冷眼看著他,并不惱,好似也沒有看見這個人手中握著的劍。玉璧早已發現,紫禁一戰之后,葉孤城的戰意已消了許多,在看到劍客的時候,眼神淡然地毫無波瀾。他是不是已經到了獨孤求敗的境界?是不是除了西門吹雪,這世上再沒有誰能激起他的戰意?
玉璧不知道,他只聽見葉孤城道:“賈樂山何在?”
黑衣劍客手指一緊,似在強忍著自己不要拔劍,拉得老長的臉現下更長了一分。玉璧瞧著他好笑,道“你是賈樂山的人?”
黑衣劍客點頭。
玉璧便道:“那么就請你去通報一聲,我們要見賈樂山。你既已看出葉城主身份,又何必多話?”他瞟了眼黑衣劍客手中的翁鳴不定的長劍,又道:“你已有戰意,卻并不拔劍,想必自有顧忌,那又何必浪費時間?我二人將事辦完,你若想戰,再約即可。葉城主不應你,我也曾得城主指點劍法,倒可與你過幾招。”
他說的十分客氣,黑衣人不免多看了他兩眼,便問道:“閣下也練劍?”
玉璧點點頭:“我師父玄衣老人的劍法我也只練了不過半招而已。”
黑衣劍客看著玉璧的眼神立時變了,瞧著他竟露出一絲別扭的笑容,側身道:“是我怠慢了,二位請。”
這人倒也是個劍癡似的人物,不知怎的,玉璧就想到了葉孤鴻。再與眼前劍客對比,卻是一白一黑,好似黑白無常一樣般配……玉璧暗下咳了兩聲,換來葉孤城不解一瞥。他聳聳肩,跟著黑衣劍客進了屋子。
最里面的隔間里,燈火有些昏暗,桌旁隱約可見一條人影,走進了看,才發現他衣著考究,很華麗,他的神情高貴而優雅,眼睛炯炯有神,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狂傲氣勢。玉璧一見到他,就想起了這個賈樂山的過往:
橫行海上的海寇,稱霸四海,號令群豪,卻在南海栽在了白云城主葉孤城的手上,他與葉孤城,可算故人。
然而如今這位蕩寇已隱姓埋名許久,在江南做了個大商人。商人談事,美酒美人必不可少。果真他的身邊正倚著一位體態窈窕、楚楚動人的女子。她身上香味沁脾,小小的隔間里全是她身上的香味。
玉璧手指一動,趁著香味濃郁,在地上撒了點藥粉。
那女子手執金玉酒壺正在往玉質的酒杯中斟酒,斟滿一杯,又斟一杯,足足斟了四杯酒才停下動作,乖巧至極地倚在賈樂山身畔。
賈樂山沒有起身,黑衣劍客走進去就一言不發地站到了他的身后,在他不遠處的角落里,還立著一位身形佝僂的老者,那老者整個身體隱在陰影處,叫人看不真切,呼吸幾不可聞,也不知是哪一位內家高手。
卻是那位女子美目輕轉,笑盈盈地朝玉璧和葉孤城道:“二位遠道而來,還請坐。”
玉璧看了眼女子長至曳地的粉紅袖擺,正要坐到她旁邊去,卻被葉孤城當先隔開,坐到了賈樂山對面,玉璧只好往右邊再挪一個位置。
葉孤城筆直地坐下,目光犀利,冷冷道:“賈樂山。”
賈樂山點了點頭,道:“葉孤城。”他古怪地笑了笑,“昔日焦海一戰,一別多年,你倒是愈發風光,我卻失魂落魄。”他忽而搖了搖頭,徑自道:“不對不對。如今你一劍飛仙的輝煌也已成昔日黃花,人都死了,還談什么富貴榮華呢。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葉孤城竟贊同地點了點頭,道:“所以你寧可放棄所有海船和海盜,也要逃跑茍且偷生。”
玉璧老老實實坐在葉孤城旁邊,低眉順眼看著桌上盛滿酒的玉質小酒杯,美酒佳肴已備齊,又是故人前來,若說賈樂山不是特意在等他們,誰也不信。難怪那黑衣劍客雖特別想與葉孤城一戰,但又硬生生忍住。他不禁抬眼瞧了瞧那站在賈樂山身后的劍客,不期然視線相撞,黑衣劍客眼神一閃,視線指了指正靠在賈樂山臂膀上嬌笑的美貌女子。
玉璧端起桌上玉杯,嗅了嗅,露出一分淺淺微笑,他便自顧自地喝起酒來。
那邊賈樂山已哈哈大笑起來,他一笑,周身空氣都開始震動。“哪里能說是茍且偷生,如今誰人不知我賈樂山是江南的大商賈、大善人。比起當年刀口舔血的日子要更加舒服的多!”他瞇了瞇眼,詭笑道:“而我很快就要成為更加有權勢的人,昔日風光重現,就連你也是攔不住我!葉孤城,你自管窩在你的白云城里,天寒地凍跑到這里來,總不會是突發奇想來看我這個老朋友吧?”
葉孤城坐在他對面,眉頭一皺便把周身煞氣隔開,他二人氣勢相對,在空氣中突一激撞,便掀起一道冷風,將厚厚的幕布窗簾往外刮開。
葉孤城冷然道:“羅剎牌。”
賈樂山看了看他,似是不信。“羅剎牌?你竟會對這個東西感興趣?”
葉孤城不語,只冷冷看著他。
賈樂山道:“你非要不可?”
葉孤城道:“非要不可。”
賈樂山道:“若我不給?”
葉孤城道:“一定不給?”
賈樂山道:“一定不給,你是不是就要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