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一日寒過一日,當玉璧和葉孤城踏出關外的時候,天地間已是一片雪白,北方的冬日來的總比南方要早許多。玉璧勒馬而立,展眼望了望鋪滿腳下道路的皚皚白雪,忽然驚詫道:“我們這是出關了!”
葉孤城側頭看他,不明白他為何這般驚訝。“離拉哈蘇還有三日路程。”
玉璧卻似沒有聽見他所言,回頭瞪著來路,自言自語道:“我們居然從關內出來……”
葉孤城忽然道:“你很在意。”
玉璧終于回過神,干笑兩聲,拉著韁繩令馬兒小跑向前,一邊道:“這不是覺得我們走得挺快的。想來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李霞了。”
葉孤城未言其他,見玉璧已下馬進了客棧,趕緊跟了上去。
這是個寬敞卻并不明亮的客棧,許是外面天寒地凍,日照不足,寬闊的大堂里也投不進幾絲光線,而客人不多,掌柜的便只點了兩盞燈,一盞擺在柜臺,一盞掛在門口。
馬已被懶懶散散的小二牽走,掌柜的趴在柜臺上昏昏欲睡,玉璧敲了敲桌面,掌柜的悠悠睜眼,邊打呵欠邊道:“打尖兒還是住店?”
“住店。”
掌柜的瞥他二人一眼,道:“正好,還有兩間房。跟我來吧。”
玉璧和葉孤城對視一眼,皆警惕起來。這么冷清的客棧,居然只剩兩間空房,難道其他人都在屋子里窩著不成?
晚間時他們便知道為何只剩兩間房了,因為這間客棧到了晚上就變成一個熱鬧非凡的賭坊。四面八方鄰近的旅人和住戶,幾乎都在大堂里賭博,而樓上房間卻好似已被不少的人訂下,帶著姑娘前來一度春宵。
玉璧被樓下吆喝聲吵得不行,真想來個少林獅子吼把人統統趕出去。那白日里懶懶散散的小二哥在晚上卻是精神抖擻,機靈不已。他手腳十分利索地把晚飯擺好,湊到玉璧耳邊道:“客官若是閑得無聊,不如下去賭上兩把,小賭怡情嘛!”
玉璧冷哼了聲,沒理他。小二眼珠子一轉,換了一邊兒以手遮頰,小聲道:“客官既是不好賭,我這兒卻還有幾個嬌滴滴的姑娘。”說著他自個兒竟吞著口水笑了起來,“客官可還不知道吧,您這好樣貌,姑娘家早看上了眼,今兒晚,您可有好福氣嘍!”
“滾。”玉璧忍不住低喝,簡直連看也懶得看他一眼。
小二被他突然發出的氣勢駭了一跳,連忙點頭哈腰退了出去。那小二還在心里嘀咕:原本聽姑娘所言,比之隔壁那位這是個軟弱的主兒,怎么這會兒脾氣上來也不好惹,恐怕姑娘的心思要落空了,只望她莫要將銀子收回去才好。
房門合上,隔絕了樓下熙攘喧嘩,隱隱綽綽的吵聲倒還聽得一點。玉璧匆匆扒完飯,立刻將頭埋進棉被里,調整不多的內力將聽覺封上,努力進入沉睡。
這個法子很有效,玉璧已經一只腳踏進夢鄉,卻被胳膊上奇怪的觸感給驚醒了。他猛然睜眼,立即被身邊躺著的東西嚇了一跳。
他身邊躺著的是一個人,一個聞起來就十分美麗的女人。女人身上的香味輕輕淺淺,既不熏人也不刺鼻,聞起來格外舒心。可那香軟柔荑撫在玉璧胳膊上,卻叫他默默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美人呵氣如蘭,輕輕笑了起來,“公子的反應倒出乎奴家意料之外。”
玉璧淡定地道:“你意料之中應是如何?”
“溫香軟玉在懷,公子也該顫上一顫,熱上一熱。”
“顫的是我的心,熱的是我的臉,你抓著我的胳膊,自然感覺不到。”玉璧順口就來上一句,說完卻立馬后悔了。往日里與姑娘們調笑摟抱,各種情話也是信手拈來,風流倜儻一點也不比陸小鳳差。可此時玉璧說完,腦子里卻充斥著葉孤城那一張冷冰冰的臉,一個晃神竟差點把枕邊人當做了他。就在此刻,玉璧下了個決定,如果葉孤城再往他床上爬,一定二話不說將他壓下!
女人癡癡地在他耳畔笑著,嗔怪道:“看來公子是在怪奴家摸錯了地方……”
玉璧一把抓住她往衣服里伸的手,淡然道:“還未問姑娘芳名?”
女人一指點上玉璧臉頰,笑道:“公子叫奴家丁香姨便可。”
“丁香姨?”玉璧忽然道:“這個名字好熟悉,我們是不是認識?”
輕紗羅裙,同榻共枕,在這種情況下還拿這般蹩腳的理由搭訕,丁香姨只覺這小兄弟呆傻可愛的要緊,哪知玉璧是真的在疑惑。
突然“砰——”的一聲,一陣寒風刮進帳幔,帶起一堆白雪碎月直接將玉璧卷走,丁香姨還未反應過來,已被人一掌擊中胸口,整個身子往墻壁上摔去,噗的一下子足足噴出一口心頭血,兩眼一翻立馬暈了過去。
而玉璧渾身瑟瑟發抖地坐在顛簸的馬背上,腦子都凍僵了,直過了好大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不禁大喝一聲:“葉孤城,你干什么!凍死我了!”
葉孤城冷著臉不理他,馬鞭甩的愈發兇狠。
冷風直往衣襟里吹,玉璧死死攏著單薄的里衣,嘟囔道:“好歹給我拿件衣服出來。凍死了算誰的?”
“我的。”
“嗯?”
玉璧揉了揉耳朵,好似剛才真的聽見葉孤城在說話,但他一扭頭,又見葉孤城板著臉,臉上蒙著一層可見的黑氣。
馬兒猛跑一陣,漸漸慢下步伐,葉孤城也沒有再抽鞭子,兩只手圈住玉璧腰身,帶著他在望不到盡頭的道路上踱步。
不知何時,天上落下密密麻麻的雪花,朔風吹起,漸漸地拉出一道純白雪幕,遮住人的視線。
葉孤城突然道:“你還不明白。”他聲音雖冷,一件厚厚毛毳將兩人嚴絲合縫地裹在一起,令他的吐息帶著灼人溫暖。
玉璧垂頭道:“明白什么?”
葉孤城圈著他的胳膊緊了一緊,道:“你已是我的人,就不要再想著勾搭別人。不論男女。”
玉璧想了想,道:“我說了,那晚我喝了太多酒,喝醉了,很醉很醉。我都不太……唔……”
葉孤城離開玉璧的唇,抵著他的額頭,沉聲道:“不太什么?”
玉璧縮了縮脖子,囁嚅道:“不太記得……反正都是意外,你做什么那么認真。”
葉孤城胳膊一帶,將人死死扣在懷里,臉上冰霜更甚,能將落在他身上的雪花凍成冰。他深呼吸著,盡力平息胸中怒火,極有耐心地道:“玉璧,你把我當做什么?”
玉璧趴在他懷里,悶悶地說:“當然是朋友。”
“你會要你的朋友以身相許?”
“開個玩笑……”
“你說是因為喜歡我。”
“我也喜歡花滿樓、藍劍、陸小鳳、司空摘星,還有西門吹雪我也喜歡。”
“你會對他們每一個人開這種玩笑?”
玉璧想了想,其他人是可以的,但他還真不敢跟西門吹雪開這種玩笑,雖然也許他并不會當真,但也會介意吧。于是他搖了搖頭。
葉孤城已覺胸膛里的怒火消減不少,語氣也緩和了些,他松了懷抱,讓玉璧更舒服地靠在他懷里,道:“我雖不知你到底跟皇帝談了什么條件,但無外乎是為了保住我和白云城,你又耗費心神救我性命,犧牲頗大,你待我種種,盡心盡力。玉璧,你好好想想,你說的喜歡,可是對待一般朋友的喜歡?”
玉璧聽他將自己所為一一數來,心中微動,但他很明白自己做這些的目的并不是求得報答或是別的什么,所以他很冷靜地道:“如果對象是花滿樓、西門吹雪他們,我也會做這些,并沒有什么區別。”
葉孤城這么一個冷言寡語的人能一下子說這么多話,是付出了極大的耐心的。得到玉璧這樣一個答案,他雖不覺牽強,甚至知道玉璧這樣說便一定能做到,但葉孤城心中仍舊失落地發悶。
葉孤城定了定神,突然發出凜冽劍意,竟將周身飄雪吹散開去,令他和玉璧之間不留一朵白雪,毫無阻礙。
他一字一句地道:“沒有如果。你為的是我葉孤城,給的是我葉孤城,你便是我的。以后,也一直是。”
玉璧渾身一震,抬眼直視著他,也一字一句地道:“我是你的?你又將我當做什么?”
葉孤城直視他的眼,道:“我將你當做我的責任。”
玉璧便笑了,“責任?白云城里的每一個子民都是你的責任。”
葉孤城道:“我的妻子,自然是我的責任。”
玉璧差點兒就噴了,說不感動是假的,但說很感動也是假的。這種矛盾的心理,玉璧默默含著,只得發出干巴巴的兩下笑聲,以作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