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穿堂,兩人在桌旁安靜地吃飯,玉璧總覺得尷尬的要命,偏偏葉孤城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和之前沒有任何不同,既沒有表示出嫌惡或者不滿,也沒有表示出歉疚或者羞赧,好像昨晚一夜根本什么也沒有發生似的。
玉璧低頭喝粥,不敢看葉孤城,卻又忍不住時時瞟上一眼。左撿右挑,終是開口道:“我想盡快將藍劍送回桃花島葬下。”
葉孤城淡淡地應了聲:“嗯。”
過了會兒,玉璧放下碗,低著頭道:“昨晚……昨晚……”他腦中還有些脹痛,總感覺有話要跟葉孤城說,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玉璧雙手按著太陽穴,揉了片刻,閉著眼睛道:“昨晚我喝多了。”只說了一句,他便已說不下去。他覺得自己沒辦法解釋那樣混亂的事情,只因他并不后悔,雖說拿醉酒當借口也可糊弄過去,可一想到與葉孤城發生親密關系的原因只是酒精作祟,他便覺得愧對葉孤城,也……愧對自己的心意。
大概,他原本就是愿意的吧。要不然為何還能在葉孤城面前平靜地坐到現在?
葉孤城看玉璧一直沉默,心中已升起一種不確定,不確定他的沉默是在思索一個借口好讓自己可以平靜接受,還是在整理措辭來理智地表達對自己的感情。葉孤城發覺他頭一次這么對沉默生出一絲忐忑的心理。他忍不住微微張了口,但他還沒來得及說點什么,玉璧便再一次說話了。
“我頭還是很暈,想睡一會兒。傍晚的時候,你能不能來叫我起床?”玉璧的聲音虛軟無力,仿佛疲憊的不止是他的身體,還有他一團亂麻的心。
葉孤城抿了抿唇角,忍不住看了眼已換上新被褥的床,道:“好。”
玉璧沒有動,半晌道了句:“謝謝。”
他緩緩從椅子上撐起,剛一轉身,葉孤城卻已閃到他身旁,輕輕將人扶著。突然間,兩人都有些怔愣,葉孤城微涼的手不小心碰到玉璧的手腕,指尖便瞬間頓住。
玉璧的皮膚帶著不正常的熱度,一冷一熱相觸,兩人都開始恍惚起來。葉孤城手指微動,玉璧便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葉孤城的呼吸忽然就離玉璧非常近,他低聲道:“你在發熱。”
“嗯,有點。”
葉孤城忽的將玉璧抱起,兩大步邁至床邊,將人放在了床上。
玉璧渾身僵硬,蓋上了被子卻仍不敢閉眼。
葉孤城替他脫下鞋子,蓋好被褥,控制住自己的視線,非常利落地收拾碗筷,離開了房間。
聽到房門合上的聲音,玉璧才稍稍有些放松。他不能控制自己,在離葉孤城很近的時候,那種緊張又渴望的心情,是他一天之前從未有過的。
風很淺,玉璧迷迷糊糊地想了會兒,很快就睡著了。他睡著的時候,葉孤城才敢進來,用帕子浸了涼水給玉璧降溫。
傍晚來臨時,葉孤城將玉璧喚醒,二人收拾好行李,來到義莊,卻發現義莊已經付之一炬,熊熊火焰直從傍晚燒到了子夜!
此刻,玉璧已做不出任何反應,他呆滯地站在廢墟前面,行李躺在腳邊,思緒久久不能回歸。猛然間,葉孤城一把拉住玉璧,他這才發現自己竟打算進入火海之中,他呆了呆,想起自己的目的。
“我想把他的尸體拖出來,也許,也許還沒有燒壞。”玉璧的聲音輕飄飄的,好似他的人一樣,輕飄飄地行走著。
葉孤城道:“他已經死了。”
“嗯,他已經死了。”玉璧淡淡重復一遍,雙眼突然涌出淚來,無聲無息。他緊緊按住胸口,閉上眼睛,死死咬著牙齒,強忍住從心臟噴涌而出的痛苦。
葉孤城看著他,手指也緊緊地扣住他的手腕,他不會安慰人,不會說安慰的話,所以他只是順從自己的想法將玉璧吻住,將他按在了樹干上。
玉璧仍舊閉著眼,卻已卸去渾身力氣,任自己靠在葉孤城身上。玉璧不想睡,他努力讓自己從悲痛中恢復理智,但這種痛苦太強烈,他根本無法抵抗,只等葉孤城點中他的睡穴,他雖不愿,卻也不得不再一次睡過去。
醒來時仍在那個客棧,微風泛涼,晨光熹微,迷蒙的霧氣在窗外飄蕩,隔著窗戶的縫隙透出若隱若現的樹葉和墻垣。
微一偏頭,玉璧就看見了葉孤城的睡顏。他心情很是復雜,經過那一晚,他沒想到葉孤城居然還會和他同榻而眠。也說不定是他不放心自己罷。
玉璧愣了愣,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撫上葉孤城輕抿的唇角,他總覺得這里太過僵硬,藏著葉孤城心里最艱難最矛盾的抉擇。
忽然,他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驚愣之下,再抬眼,就見葉孤城已經醒來,正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面無表情的臉上,一雙眼卻是暗含了復雜的情緒。這個人,比想象的好懂很多。
玉璧輕聲道:“我睡夠了。該去辦事了。”
葉孤城握著他的手沒有放開,問道:“你去做什么?”
玉璧一愣,張了張嘴,道:“去……查放火的人。”
葉孤城道:“你來這里是為了什么?”
玉璧道:“羅剎牌。”
葉孤城道:“現在江湖上有一個傳言。魔教教主玉羅剎突然暴病死亡,在三個月后的大光明境上,誰能拿著羅剎牌到西方魔教,誰就能成為新的魔教教主。”
玉璧點頭:“我知道。”
葉孤城便問:“你要做魔教教主,所以才來找羅剎牌?”
玉璧搖頭:“我不想做什么教主,但我必須拿到羅剎牌。”
葉孤城沒有問他原因,只道:“你和藍劍來到銀鉤賭坊調查羅剎牌的下落,緊接著被歲寒三友圍攻,而藍劍尸首被焚,最大的可能性是在警告你,有人在阻止你去找羅剎牌。”
“是誰?”
“賈樂山、飛天玉虎。”
“所以燒了義莊的人,也一定是他們其中一個。”
葉孤城點頭,突然握著玉璧的手將他拉了起來,問道:“還會疼嗎?”
玉璧愣住,好一會兒才明白他說的什么,頓時尷尬不已,抽出手道:“已經……已經好了。”
葉孤城便道:“那我們先去找李霞拿羅剎牌,再去對付賈樂山和飛天玉虎。賈樂山早已從江南出發,我們可去蘇哈拉守株待兔,如果放火的人不是他,我們再去找飛天玉虎。”
玉璧怔愣著點點頭,看葉孤城已下床穿衣,他撓撓后腦勺,終于也下了地,穿衣洗漱的動作也慢慢利索起來。
走在去往拉哈蘇的路上,迎著越來越寒冷的秋風,玉璧突然想到,當年他自作主張替葉孤城打理白云城事宜,如今葉孤城替他計劃行動,真是有種風水輪流轉的宿命感,可腦中一晃而過的卻是相互扶持、相濡以沫這種莫名其妙又踏實安穩的感覺。
玉璧這樣想著,始終沒有后悔當年做出救下葉孤城的決定,他抬眼望了望葉孤城騎在馬上的背影,此刻,更多的是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