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璧醒來的時候,正是陽光明媚,萬里無云,秋高氣爽……如果撇開宿醉后的頭疼欲裂,在這樣的清晨醒來,一定是件十分舒服的事情。
玉璧狠狠吸了口空氣中的花香,沒分辨出品種,睜眼一看,卻是西門劍神大人直挺挺地坐在他床頭。
“嚇!”玉璧嚇了一跳,腦子里的神經(jīng)也跟著狠狠一跳。他的表情就開始變化,由迷蒙到舒心,由驚嚇到尷尬,卻是扭曲的很。
玉璧驚恐地望著西門吹雪,西門吹雪也一動不動地望著玉璧。這么對視了好一會兒,玉璧終于發(fā)現(xiàn)西門吹雪的表情,似乎并不如在桃花堡分別時那般冷峻,那雙漆黑的眼里,也好似多了些奇怪的情緒。
玉璧伸手揉了揉太陽穴,他現(xiàn)在狀況很不好,想不得什么復(fù)雜的東西,一想就頭疼。忽而他的手似乎被人抓住,定定地握在臉頰旁邊,冰冷又干燥。
“西門莊主,你……做什么?”
西門吹雪淡淡瞧他,卻道:“我在想明白。”
“明白……什么?”
西門吹雪握著玉璧的手,舉在半空,望著他道:“想明白你從前跟我說的話?!?
從前說的話太多,玉璧一下子也拿不準他說的是那句話。又聽西門吹雪道:“你說你想從我的劍下救出一個死人?!?
“哦。是這個。”玉璧傻笑兩聲,只道:“西門莊主劍法無雙,想從你劍下救出一個死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你說不會讓葉孤城死?!?
此一句出來,仿佛一道驚雷直接劈在玉璧頭頂!他不知道西門吹雪已參透多少,但突然提這么一句,必然不是什么好兆頭。于是玉璧趕緊道:“我說的嗎?我怎么不記得了!定是昨晚我喝多了,胡說八道的,你不要當(dāng)真!”
玉璧說著,已將手從西門吹雪掌中抽出,掀被下地。但他卻沒能站起來,因為西門吹雪坐在他床頭竟讓也不讓,端端直直地坐在那里,玉璧一側(cè)身,就好似正對著他一般。
而真正讓玉璧沒辦法挪動的是西門吹雪認真看著他的眼神。他終于看清,西門吹雪眼神中奇怪的情緒是一種十二萬分的認真,和他在思考一個劍招一個防守時一模一樣的認真。
玉璧動了動,想要彎身穿起踏腳上的鞋子,但他這回一動,西門吹雪也就動了。西門吹雪微微傾身,離玉璧近了些,好似故意將他的路堵住,不讓他下床。玉璧悄悄抬眼,發(fā)現(xiàn)西門吹雪還是那么認真地看著自己,他終于忍不住去揣測這個人的真正心情。
他到底想說什么?他到底想做什么?是不是?是不是……
玉璧瞪大了眼,看著已經(jīng)離他極近的人,灑在他臉上的陰影真似有魔力一般將人牢牢定住,直到他猛然退后,躲到這片陰影之外,才得空喘上一口氣。
玉璧不敢去看西門吹雪的表情,一個翻身從床上躍下,赤足跑了出去。
門外的空氣夾著秋寒,玉璧卻覺得清新可人。他靠著墻壁深呼吸,猛一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沒有穿鞋子,踩在冰涼的石板上真叫一個酸爽!他蜷了蜷腳趾頭,走也不是,不走更不是。
恰好廊下緩緩走來一道人影,玉璧剛要喚,卻發(fā)現(xiàn)那是他此時避之不及的西門吹雪,一口呼喚就卡在了喉嚨里。
西門吹雪手里提著一雙短靴,走近后便蹲下身來,把鞋子放在玉璧腳前。
玉璧忙又退了一步,蹲下身搶過鞋子道:“多謝西門莊主!”然后他已平生最快的速度把鞋子穿好,轉(zhuǎn)身便要離去。卻感到肩上一痛,再也動不了了。
玉璧苦著臉道:“西門莊主,你這是做什么?”
西門吹雪走到他的跟前,與他面對面站定,一雙眼仍直勾勾地望進玉璧眼里,叫他躲不開逃不走。他冷冷道:“你在躲我?!?
玉璧不得以望向他,尷尬地道:“我為何要躲你。”
“那要問你自己。我一直在找你,也想問問你為什么要躲我?!蔽鏖T吹雪的聲音還是那么冷冽,卻因幾句不似他的話而顯出幾分怪異?!疤一ūだ铮悴晦o而別,莫非已忘了是你邀請我去做客的?五羊城里,你見到我連個招呼也不打。合芳齋里重逢,你卻似看也不愿看我。這般禮數(shù),也是你的師父交給你的?”
這話叫玉璧愈發(fā)尷尬,忍不住撇開視線,卻也令他能有所回應(yīng),即使這回應(yīng)心不在焉:“是我一時情急,沒注意禮數(shù),還望西門莊主海涵。我,我向你道歉。對不起。還請莊主將我穴道解開,我確有急事,不便相陪。”
西門吹雪自是沒有替玉璧解穴,而是默然地看了他一會兒。
若說“一會兒”有多久?譬如滄海桑田之于九天神祇,不過彈指一揮。譬如蜉蝣一生之于百歲人壽,不過須臾一日。
西門吹雪于這“一會兒”中想了些什么,玉璧恐怕永遠也弄不明白,或者他根本就不愿去猜測?但他聽見西門吹雪說:“九月十五一戰(zhàn),若我不幸身敗,請你把我的尸首帶回萬梅山莊。”
他說罷,緩緩抬起手,在玉璧肩頭輕輕一點。玉璧睜著眼睛看那只手的緩慢動作,感到在自己肩頭一觸即去的力度,眼角一花,西門吹雪的白衣已從他身畔掠過。
“西……”玉璧突然回身,欲喚西門吹雪,卻已是來不及。他的喉頭似被什么東西堵住,剛吐出一個字竟再也發(fā)不出聲音。玉璧便只能看著西門吹雪走過回廊轉(zhuǎn)角,轉(zhuǎn)向另一邊的院子去。
玉璧終是嘆了口氣,他知道西門吹雪會贏,他本想告訴他,但或許,把這個結(jié)局藏在心里比較好。
此時,站在原地不肯離去的人變成了玉璧,他固執(zhí)地站在長廊下面,望著腳上的短靴,任腦子里疼痛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