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藍劍果然在日出之前叫醒了玉璧,一本正經地伺候他起床,可是這位睡神拖拖拉拉,最后竟不得不運起“天外飛仙”的輕功去追西門吹雪一行人。
他和藍劍追到珠光寶氣閣的時候,就看見石秀雪和她的師姐們并排站在前廳門外。那四個女孩子已經不是昨日見到的那副神氣,每一個人看著門里的眼神都夾著刀子,但她們始終沒有拔出劍來。
此時的珠光寶氣閣也不同昨日風光。白幔懸梁,悼詞環墻,奠字覆棺之上。門庭冷清,陣陣風凄,哀傷若春寒意。
這風中夾雜的陰森寒意竟真侵入皮膚,叫人脊背發寒。玉璧忍不住搓了搓胳膊,踏上臺階看向門里。他剛挨近門,原本半闔著的兩扇木門竟一下子被劍氣轟開,紙風箏一樣飛到院中摔在假山上徹底破了。
玉璧閃得快,眼睜睜看著那兩扇木門撞上假山,再回頭就見一個穿道袍的人正背對著他,直挺挺地站著。玉璧還沒認出那是誰,這個人就突然仰面倒了下來,出現在他后面的人,正是一身雪白長袍的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的劍仍舊干干凈凈,只除了劍尖那一點血紅。
玉璧不禁愣住,只因他的視線突然和西門吹雪的視線碰上,一股冷意從他心底升起,比春寒冷風還要冰涼入骨。
突然,玉璧耳朵一動,捕捉到空氣里一絲細微的波動,他反手一揮,一根銀針就從他指間飛出,隨后“錚”的一聲,顯然是撞掉了另一根銀針。
西門吹雪、陸小鳳、花滿樓還有藍劍和玉璧,立刻朝大門外面追去,他們在那一瞬間就發現院墻之外有三個人正在分別朝三個方向跑開,于是他們就往那三個方向追去。
玉璧和藍劍追了一段路,在不熟悉的街道上終究是把人給追丟了。他們返回珠光寶氣閣的時候,西門吹雪、花門樓和陸小鳳也剛剛回來,看樣子都沒有追上。
但是他們踏入珠光寶氣閣的大門的時候,就再也邁不出一步。因為門內前院的空地上,正躺著四個少女。她們的呼吸已經停止,身體也已經涼透了。
玉璧眼神一顫,拔腿跑向其中一個少女。那少女一身鵝黃長裙,烏發及腰,襯得整張臉愈發慘白,也襯得她的嘴唇異常青紫。玉璧左手翻起少女的眼皮,右手指尖已夾住一根細長的銀針,在她身上幾處大穴連續扎針,手法熟練,速度飛快,竟似江湖藝人變法術一樣,叫人看的眼花繚亂。
有這樣奇妙的針法的大夫,難道救不回一個中毒的人?有這樣果決的判斷力的大夫,難道救不回一個將死之人?
可是如果這個人已經死了,呼吸已止,心跳已停,除非是能起死回生的神仙,否則,誰也沒辦法救回來的。
陸小鳳蹲下身,將另外三個少女一一看過,又撿起被玉璧打落的銀針,道:“針上有劇毒,見血封侯,她們都被毒死了。”
花滿樓哀嘆道:“玉璧,她們都已經死了,沒辦法救了。”
聽到花滿樓哀傷的嘆息聲,玉璧才似回過神來,怔怔地停了手上的動作。他這才發現自己捏著銀針的手指竟在發抖。
指尖輕微的抖動反射到他心里卻是震顫得十分厲害。“怎么會……這不可能……”他茫然不解地抬起頭,卻是看向面無表情的西門吹雪,質問似的喃喃道:“這怎么可能?”
西門吹雪沒有回答他,其他人也沒有辦法回答他。
玉璧大聲說道:“西門吹雪!你快來看看她!她中毒了!你快來救她啊!”
西門吹雪冷冷望著玉璧,一動不動,好像沒有聽見他在叫他去做什么,也好像聽見了卻不愿理會。
玉璧不再去看西門吹雪,而是低下頭凝視著懷中的孫秀青。鵝黃的衣裙,慘白的臉龐,就像是秋日清晨披著白霜的枯草一樣,她的生命也在寒風中逝去。
玉璧閉了閉眼,令藍劍去找棺材鋪買來五副棺材,將四個少女和她們的師父平獨鶴安葬在城外的林子里。
林子里格外安靜,肅穆、哀傷。
玉璧低頭站在孫秀青的墓前,怎么也想不通。一天以前,無論他怎么阻攔,蘇少英都被西門吹雪殺死了。一天以后,他刻意幫助孫秀青免于中毒,卻叫她死在毒針之下。他想救的人,救不了,那是命該如此。可本不該死的人,卻已經躺在墳墓里,再無生還的可能。這不是和命運背道而馳嗎?
為什么蘇少英免不了死去的結局,孫秀青卻要走上和書中截然相反的道路?
玉璧在心里已嘆息了許多次,忍不住要嘆出聲來。可他剛張開嘴,西門吹雪就好似知道他要嘆氣一樣,開口說道:“人本就要死的。”
玉璧硬生生憋住一口氣,澀然道:“你莫非沒有一點留戀么?”
西門吹雪道:“我自入劍道,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若有一天,我死在一柄劍下,那是我死得其所,無怨無悔。”
玉璧怔然,半晌把氣順勻了,才道:“這我知道。我是問你對這個女孩子沒有一點留戀么?”
西門吹雪難得的愣住一瞬,聲音里透著莫名其妙,“我為何要對她有所留戀?”
玉璧也覺得莫名其妙:“她喜歡你啊!”
林子里吹過一陣風,凄冷、凜冽。西門吹雪的語氣比這陣風更加冷冽,“應該是你喜歡她,是你對她有所留戀吧。”
玉璧愣愣地看了西門吹雪一會兒,面露不解。忽然他想到,這兩天,遇到四秀之后,西門吹雪好似真的沒有和孫秀青說過話,也沒有和她單獨相處過,好像……真的和她沒有什么交集。所以是他自己想當然了?
西門吹雪沉默地看著玉璧,見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像是想通了什么事情,臉色也變得正常起來,才又開口道:“你的手上功夫,很不錯。”
玉璧一眨眼,知道他說的是那一手銀針暗器功夫,便道:“如果你愿意跟我切磋一番,還能見到我其他更好的功夫。”
孰料西門吹雪搖了搖頭,道:“我若出劍,你必死無疑。”
“你別太小瞧我。”玉璧干笑道:“你可以不拿劍,空手與我過招。”他不自覺瞟向孫秀青的墓碑,書中可是寫了西門吹雪雖對孫秀青拔劍,卻沒有殺死她。果然男女待遇不同么。
西門吹雪靜靜地看著他不說話,然后將背后背著的那柄古樸長劍卸了下來,靠在孫秀青的墓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