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吃了一驚,而飛猊笑聲陡止,略顯慌張,向著九曲屏風後面一躲,悄聲道:“有人來,讓他們走。”
不多時,十數人影將小樓團團圍了個緊,有人發聲:“公主安好?”
玲瓏一時轉不過神,瞧向飛猊,飛猊向她打手勢,做了個開窗的動作,又指指自己,搖搖手。
玲瓏依言走向窗戶,腳步一凝,似有清風徐徐襲體,她站住了彷彿沉思,外面急得連連發問,她這才直接走到門邊打開,朗聲道:“深更半夜,是何故這般小題大做,圍住本宮居處?”
十幾名侍衛中領頭的那個陳護衛她認得,日常進出,都由他負責護衛管理儀隊,這一晚也是衝在前面,疑惑道:“回公主,巡夜的小丁和小王聽見公主房中有動靜。您……是真的沒事吧?”
玲瓏沉下臉來,道:“沒事,你要不要進來搜搜?”
“奴才不敢!”陳護衛慌忙伏地。
飛猊昂著頭,一個勁地朝玲瓏擠眼睛。
玲瓏一想,明白過來,差點笑出聲來,這羣侍衛也還算是有“智慧”的,懂得通過其他方式來暗示她,是否別有不可啓齒的難處,然而侍衛們從來不是她所需要的那一個力量,這羣人裡面,更沒有什麼絕世高手,否則便不能讓那個神秘少年輕輕鬆鬆闖進府來,更不會只在他失態大笑後纔有所發現。
可侍衛們也總算是一片好意,她並不生氣,忍笑道:“本宮無事,不必這麼抹喉殺頸地,快去吧,也許是我方纔看書時把書打翻在地?你們也太容易驚動了。”
她亦說亦笑,神態自如,倒使陳護衛慚愧起來,大約真是手下大驚小怪,聽錯了,訕訕嗑頭而去。
玲瓏等他們去得足夠遠了,轉過身來,淡淡道:“出來吧。”
她未關門,銀光如水鋪瀉滿地,她背對月華站立,臉上表情模糊不清,可是飛猊知道對她施展的魔蠱之術經此打斷效力已失,她心中已然明白不過,緩緩走了出來,清脆笑聲流淌過耳:“可公主剛纔爲什麼不嚷起來呢?”
玲瓏冷冷道:“別廢話,我只想聽你說下去。”
“呵呵。”飛猊依舊是媚色生香的態度,彷彿玲瓏從未對他生疑,“這麼說,公主還是願意和飛猊攜手合作,好極了,我剛纔說到,只要把王晴薇是人儘可欺的玩物這一點抖了出去,那就萬事全休。”
“你說得清楚一些。”玲瓏皺眉道,“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飛猊笑得滿懷惡意:“公主不懂是正常的,要懂了那纔是奇怪,反正,就是極醜惡,極卑賤,決不能對外人道的營生“是……”玲瓏猶豫道,“是指風塵女子嗎?”
她下了好大決心吐出那四個字,雙頰滾燙,豈知飛猊冷笑了一聲,漫不在乎地否決:“風塵女子算得什麼,不對,比那個更髒,更醜惡,是需要一輩子藏著掖著,不能被人發現的過往。”
玲瓏仍舊不大明白,飛猊愁眉苦臉道:“公主在上,那些話污你耳目,飛猊可不能說,這可怎麼好呢?”思之再三,道,“公主當知愍帝舊事?”
“啊……”玲瓏未答,臉上轉瞬變得雪白,不見一絲一毫的血色。
大夏各代以來,以惡諡爲帝號地只有一個皇帝,那就是坐了六年帝位的廢皇帝愍帝,這位皇帝在大夏朝歷史上公認讓人如逢惡夢,他後宮有美女及男寵數以萬計,關鍵是他有著極爲奇特而且邪惡的趣味取向,對待這些人如豬如狗,絕非是單純的喜愛或者厭倦,這位皇帝臨幸過的人,極少生還,往往被他臨幸有數日久的宮人,最後赤身裸體被拖出野外棄屍,那些人都是被折磨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他那正式大婚的可憐皇后,“臨幸”之後僥倖脫生,隨即於宮內上吊
死去,而她吊頸之時,堂堂皇后,竟然也是體無寸縷。
愍帝的興趣不止在於後宮甚至拓延到朝堂之上,常常憑著一己之好公然在朝堂之上折辱大臣,對於不聽話的直臣們,他採取的辦法更絕,非杖非斬,直接牽過野狗令與之交配或者是放出惡狼撕咬噬亡。
愍帝在位六年大夏便是烏雲壓頂重重噩夢地六年,最後終於是內外串通,無數禁軍以及文武大臣憤怒地舉著手中任何可以找到的有殺傷力的武器涌入宮門,將正在作樂的愍帝斬爲肉醬,之後的大夏,更是經歷了長達十三年的亂離紛爭,最終才由他的侄子代宗皇帝收拾廢山河,勤勤勉勉數十載,方使國家略復元氣。
“她……她……”那一晚藍衫素顏,飄然如仙,竟叫對其恨之入骨的她當場面對面恨不起來,這樣的女子、這樣的女子……玲瓏渾身冷汗,疑慮地望向飛猊。
飛猊微微低著臉,好象掩飾著某種複雜的神色,只聽他的聲音在濃重地夜色裡幽幽響起:“愍帝時期,她就是那宮中的一人。”
玲瓏嚇得腳一軟,坐倒在椅中,慌不成語,只聽到心頭怦怦直跳。
“她是這樣一個人。”飛猊平靜下來,只是微笑,“她是這樣一個人,你說,她的過往能夠傳出去嗎?傳了出去,她還可以有臉活著嗎?”
玲瓏默然。
飛猊矮下身來,凝視她的眼睛,笑道:“公主似有所不忍。”
玲瓏結結巴巴地道:“把這個……這樣的事,說一位女子,似嫌稍過,我……”
“公主心軟了嗎?”飛猊笑著讚道,“公主是好公主,多麼良善,連那般害母滅族的殺身大仇都可以忘卻,不忍爲難一個仇人。”
“不。”
飛猊制止她地抗議,“公主放心,象那麼污穢的事情,骯髒的字眼,怎可通過公主的口中說出?我哪兒能忍心糟蹋公主之清貴呢!更何況,全都抖出來了,王晴薇固然羞極尋了死,三夫人大不了是因此怒極與人拼了性命,玉石俱焚,那有什麼趣味兒,那是斷斷使不得的。”
玲瓏才得稍緩,道:“那麼你對我說,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這個意思麼,就是要公主明白呀。”飛猊輕輕的笑了起來,“公主若是不明白,就不把那個話說得點到即止、恰到好處,公主明白了,那就等於掌握大局,從今而後,王晴薇就握在公主手心,想壓就壓,想擠就擠,她是毫無反抗之力,對一個仇人,你把她殺了是簡單,可是殺了並不解恨,要把她握在掌心,你想折磨就折磨那纔好玩兒呢。”
玲瓏一顆心咚咚地跳著,彷彿他的說法並不是她要的終極目的,然而說他哪裡不對,似也談不上。
王晴薇微含笑意的臉於腦海中閃回,那樣光潔溫潤的女子,玉石樣的面龐浸染著月色光華,將她一腳踩到地下,與淤泥爲伴嗎?
飛猊察顏辨色,笑道:“公主,事到臨頭生不忍?”
玲瓏不願他看出自己心內所想,冷淡道:“既有此事,那流言何以你不去傳,卻要通過我的口傳出去?”
“公主言重了。”飛猊笑顏如花,“我可不是利用公主,怎奈爲情勢所迫,眼下光景,飛猊是沒有機會傳出這樣的話。”
“因爲你和她們作對,怕露形跡?”
“公主真是聰敏。”
“不過……這個流言,空穴來風,無憑無據誰能相信?”
“空穴來風,當非無憑,有傳的人,那就一定有信的人。”飛猊冷笑,“其一,王晴薇心裡有鬼,她自己就不敢正大光明跳出來斥此一句。其二,若說全無憑據麼,那也不見得。”
玲瓏驚疑道:“尚有見證人?”
飛猊道:“當
然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那王晴薇做下如此醜事,三夫人爲了替她隱瞞事實,不惜把一干知情人殺的殺、趕的趕,以爲此事天知地知人鬼不知,可惜世上無有不遮風的牆,這隱秘終有一日暴露出來,也還有一個知情人活在世上。”
玲瓏怔怔聽著沒有出聲。
飛猊續道:“公主放出風聲,別的都不必說,只需吐出兩個字:天鈴,大事可矣。”
“天鈴?”
“就是那個知情人的名字。”
“此人在於何方?”
“此人在哪裡現階段誰也不知,她是個傻子所以當年逃過一劫。不過她曾經於某個時段露面且思維清晰,王晴薇她只要聽見這個名字定然就方寸大亂。”
“你的用意,是將她引出來,追殺那個知情人?藉機就可將那事大白於天下?”
“不錯。”飛猊口噙冷笑,“這個人名只要一出,擔保王晴薇先已亂了陣腳,到時候出馬追蹤的天鈴,多半應爲三夫人才是。”
“你要她……?”
“我要這兩個人分開,削減她們的力量,我要三夫人她沒有餘暇去處理另外一件事。”
“另外還有什麼事?”
“這就和公主無關了。”飛猊笑得燦爛,目光斜睨過來,“公主意下如何?是和我飛猊合作,還是放棄這唾手可得的大好機會。”
玲瓏臉一沉,道:“哼,一個來歷不明、用意曖昧之人,怎會指望本宮有所答覆?你說你愛說地話,可不是本宮要問的。”
飛猊略顯意外,眨了眨眼:“啊?”
“還有。”玲瓏道,“請你以後但凡來的話,不要再偷偷摸摸玩什麼花樣,如你再對本宮施展什麼詭計,休怪今後本宮不給你這般詳談的機會!”
這是指飛猊一開始對她所做的迷惑,飛猊不在乎笑道:“公主言重了,飛猊對公主可沒安著壞心,若安著壞心,此刻哪裡還有公主?”
玲瓏道:“你不過是一枚小小棋子,藏在你後面另有其人,那個人擺你這顆棋子在哪一步便是哪一步,焉敢向本宮動手?你倒向本宮無禮試試看?”
她纖柔而體弱,一陣風似也吹得倒,飛猊向她凝視半晌,笑道:“飛猊不敢,公主不要生氣啦。”拉著她的手搖了兩下,神色楚楚,其情可憫,玲瓏不甚清醒的時候與他親近,但此時異常清醒,被他拉著了手,亦無不適,這個少年的魅惑柔軟,已經模糊了性別,語氣卑微而低下,說地每一個字都彷彿都無比熨貼地柔柔貼緊心房,使人生不出一絲一毫的反感。
她抿嘴一笑:“飛猊,你侍奉人必定是一等一的,莫非,也曾是和那王晴薇一般無二嗎?”
飛猊一動不動,連脣邊暖色生香的笑容都未改變分毫,只是,玲瓏被他抓著的手,明顯地緊了,他透明尖利的指甲刺入她的掌心,刺得她生疼。
玲瓏未退縮,依然嘴角噙笑不徐不急地與他對視。
飛猊忽地垂下濃黑如墨的眼睫,遮住他變幻萬端的複雜心事,退開一步,忽朝玲瓏施了一禮:“公主,獵手閣此後當爲公主聯盟。”
獵手閣,他的底子,終於抖出來了,這是獵手閣的人。
皇帝在追索獵手閣,秋明怡也可能在追索獵手閣,獵手閣有必要借他人之口傳出流言,以使秋明怡陣腳大亂,放緩對獵手閣追查的腳步,才能讓其有喘氣之機。
玲瓏微微頷首,飛猊所言,當非虛。
“我記著了。”她道,“無論是你所言,還是你所來。”
“呵呵,那真好。飛猊謝恩。”飛猊口裡隨便地胡說八道,但明顯情緒大跌,神情也有些呆滯了一般,他忽然擡了擡眼睛,朝玲瓏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