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章〗遙遙相視⑴
她身邊是個紫衫女子,英氣勃勃,晶瑩燦亮的眸子,在兩邊的人不住移動著視線,那邊固然早已神游物外,這邊這個仿佛也是事不關己,她笑起來,大搖其頭:“那個書呆,那個書呆,好歹做事也周致些嘛,難道故意做開了氣你?不過也不象,他好象真的挺傷心的,噯,我說,你又做了什么讓這呆子發起書呆氣來了?”
一回頭秋明怡早沒了蹤影,她忙追上,“喂,等等我,聽我說,玉晴年輕,別和小丫頭一般見識……”
霜滑露濃,北風怒吼,城門已閉,正逢多事之秋,原守軍外多添一倍禁軍,城中關防宵禁,風聲鶴唳。
昏黃燈影下白衣一側,隨即翩然隱沒黑暗,教無意中瞥見的人誤以為滿天流霜。
那白影沿著屋檐一家家掠過,以她身手瞞過巡夜耳目輕而易舉,今夜卻提著十二萬分的心。
皇帝日間警告言猶在耳,青魂幫日漸坐大已進入皇帝心中,他不再縱容她們如同寵溺玩物令其滋意生長,以皇帝素日行事手段,大可以萬事周全最后一個雷霆轟然打下,炸得她們粉身碎骨無地可容,就象當年巫蠱案,陽皇后數百年的名門世家,莫說還手就連自保也做不到,但他竟然就提醒了,想方設法地見她,卻是轉這么一句給她,只是猜不出,為了這句話,皇帝已然做了多少功夫?抑或純粹是一句警告,所有的風雷都還在后面。
行動神速,滿心里卻只是痛,沉甸甸的痛,幾乎無法呼吸,她以為早就修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到頭來遠非如此,便如她想皇帝對她自能盡情寬容,實際皇帝看她還不過是渺然一塵,那么卑微可笑。
無聲駐足于長街最后一所屋前,和別家一樣燈燭早熄,輕推窗戶,寂然無聲,她拔下發簪來,向戶內刺入朝下一拉,啟戶自窗臺躍入,兵刃利風擦鬢而過,她輕捷轉身,扣住對方虎口。
那人兵刃落
地,急向后撤,只無聲息。
秋明怡放手,道:“陽公子。”黑暗中那人一雙眼噴著火,她輕嘆,“我來救你。”
陽清寧冷笑:“你救我?少來惺惺作態!”刻意用手掩住的劇咳在寂靜的夜中遠遠送出,他痛楚地踉蹌后退,把自己塞進一團破爛棉絮之中,以此壓制所有不正常的響動。
黑屋冷灶,這個昔日錦衣玉食的年輕人便在糟糕至此的情形下,無聲無息地躲藏、生存。
秋明怡等著,直至他顫抖著重新滿懷戒備對著她,才說:“你只有兩個選擇,信我,不信我。”
黑暗中她雪白的臉尤其清晰,眉目間有悲憫之色,陽清寧心下一慟,低喝:“為什么救我?――我跟你們的仇,不共戴天!只要我活著,早晚會向你、向你們討還血仇!”
她輕道:“你現下要好好活著,有人在等你。”
眩暈的感覺向他襲來,受傷以來,他常常處于這種情形之下,然而與這眩暈同來的,似乎還有淡淡的不可言說的喜悅:“你是說――”
秋明怡只道:“跟我走吧。”
陽清寧道:“也好,我要出城。”
秋明怡道:“若想出城,無我助力,你亦可安然出去,只不過,不出三天,你苦心經營的那個場所便將化為飛煙。”
陽清寧怒極:“昏君如此狠毒!”瞧著白衣女子溫和的眼色,不由的軟下來,“如此,天下之大,我能去哪里?”
“青魂分舵。”稍稍遲疑,還是說心中早已打算好的地方。
她不知道這么做對不對,她也知道必將帶來后患無窮,然而,終不能忍看陽家最后一點骨血消失于世。
皇帝曾笑她不過小善微才,她也承認,終歸難成大事,或是為此皇帝一直容忍她,可是為什么突然不肯再容?
陽清寧見她忽然恍惚,伸手之間便可完全制伏他的高得不可思議的本領,看去
卻是萬般柔弱,同他千遍萬遍烙骨剖心恨之入骨的形象半絲不符,他突然無限悵惘,傾族血仇,滅門之恨,好似一下沒了著處,空蕩蕩輕飄飄,虛空的難受。
她注目于他前襟一大灘模模糊糊的混沌之色:“你的傷,能走嗎?”
陽清寧苦笑,單身闖入潛龍臥虎的尚書府,能活著出來已是奇跡。
――雖然現下已肯定,亦出于眼前這女子暗中的助力。
秋明怡小心地探視了街上情形,退回內室,取兩粒丹丸給陽清寧服下,隨即以手貼貼住背后大穴。
陽清寧一急:“你做……”余下已不能出口,內力洶涌,向他體內涌入。
約有半個時辰收功,秋明怡再次拉起他,探測四周無誤后兩人潛向街道而行。寒風浸骨,陽清寧凍得瑟瑟發抖,在他面前的女子身形似更單薄,輕飄飄有如一片隨時消失的雪花。他不知何以,自眉心起到鼻頭竟酸酸的,那場大火無時不刻燃燒在他心底,每一個不寐之夜心底匝繞重重血痕,牢記著青魂幫上下都是他仇人,然而,“我錯了,青魂那個幫主和皇帝才是我的仇人,我怎能牽連他人?”
那一夜,更深夜漏。
那一夜,夢轉回廊。
那一夜,屏山玉爐寒。
玲瓏的病,次日便奇跡般好轉,當她掙扎著至前廳,闔府上下無不驚奇,這公主嬌怯怯的,象美人風燈,易壞難好,這場病鬧得滿城風雨,人皆以為大事,卻是光鬧騰沒動靜。
秋明怡名義上是她老師,實際繁忙無比,玲瓏去前廳時她已出了門,聽說后便派周玉晴回來作伴。
周玉晴年輕活潑,讓她整天陪著玲瓏,第一天猶可,第二天、第三天,便再也陪不住,況且玲瓏性子沉靜,一坐也能坐上大半天,可把周玉晴拘出火來。
玲瓏看出來,軟語相求:“姐姐帶我去分舵那邊吧,老師在那里,兩下盡方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