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莫記得白天時候家丁說的話,是他們家小姐在撫琴,也就是說這琴音來自尹隻的女兒。
對於尹隻的女兒,唐莫從沒有見過,當年進山去找老神醫時也是一樣,那時只有尹隻一個人在,他的妻女並不在身邊,畢竟在那之前尹隻也已經離開了山,是突然聽說老神醫不見了後纔回山去的。
白天的時候尹隻已經一連找藉口避了他兩次,明顯瞞著他,不想告訴他老神醫的下落,但卻又留下了他,並沒有直接讓他走,這一舉動到底是出於兩家交情上的禮貌,還是他還有一線機會?但這線機會,他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尹隻說出來?尹隻不說的原因又到底是因爲什麼?
儘管寒風已起,但不得不說今夜的月色還是不錯。
唐莫睡不著,剛纔走出來的原因就是想到莊外走走,此刻看著連忙停下交頭接耳的幾名家丁,沉默了一下後讓其中一名家丁帶路,帶他到莊外走一下。
家丁自然不敢違抗,其中一人就快速對唐莫躬了躬身,走在前面帶路。
等眼看著唐莫走出了院子後,剩下的幾名家丁忍不住又交頭接耳起來,話語在說完了今夜發生的那一幕尷尬後,不知不覺轉向那間房中的三個人的容貌,說起三個人的樣子來,尤其是說小孩子的長相,幾乎與紅衣女子一模一樣,實在是太像了,儘管這麼小的孩子與父母長得像的比比皆是,但這麼像的也還是少見。可這些話已經離去的唐莫自然絲毫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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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外的夜景儼然比莊內來得更好,一踏出院門,浩瀚無邊的美麗夜色就一下子映入人眼中,姣姣月光更是若一層透明的薄紗籠罩天地,遠遠地還能看到一座雪白的大山,在夜幕下尤顯得清晰,好像一柱擎天,高聳入雲。
家丁見唐莫看著遠方的雪山不動,還以爲唐莫對那雪山好奇,就主動解釋道:“唐大公子,那裡便是南耀國最邊境的雪山了。雪山上常年積雪,從來不化,今天白天的時候才發生過一場雪崩。你別看它這麼看上去好像離得挺近,但其實距離這裡還有好一段路程,馬不停蹄地騎馬也大概要半個時辰左右。”
“是嗎?”唐莫淡淡地反問一句,其實在白天來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那座雪山了,也可以說是繞了一個大圈從雪山那邊繞過來的。
家丁點頭,“其實那邊的風景更好。不過也很危險,今天就毫無徵兆地雪崩了,還傷了兩人,就是我們白天時候救回來的那兩人,他們到現在都還沒有醒來。”
“那那座雪山,你們上去過嗎?”唐莫十分隨意的口吻問道。
家丁搖了搖頭,“我們只去山腳下埋過酒。那上面實在太冷了,也沒有什麼好上去的。”
唐莫沒有再說話,瞭望雪山的黑眸中不知不覺閃過一絲略有所思。服下唐門那顆消失的禁藥,再由老神醫親自施針使其長久沉睡下去的人,往往需要被安置在一個極爲冷寒的地方,比方說冰窖,這也是他這麼多年來一直所想的,但沒想到隔著茫茫海域的這邊竟然有這樣一座終年不化的大雪山,那雪山中顯然也可以安置人,甚至比一般的冰窖還好,畢竟再大的冰窖也還是要時刻注意,需及時搬新的冰塊進去才能確保裡面的溫度一直保持不升上來。他現在因爲找老神醫而找到了這裡來,又在這裡看到了雪山,不知道這兩者之間到底是巧合,還有有著某種關聯?
家丁見唐莫沉默,自己也不再說話。
唐莫再看了一會兒後,擡步往前走,在莊外稍微走走,一來打發時間,二來靜下心想想。
家丁改爲在唐莫後面跟著,早已經學會了察言觀色,見唐莫一副有些在想事情的樣子,就儘量不發出任何聲音打擾,沒有再主動說什麼。
時間在安靜中悄然流逝。
月光如初,始終無聲無息地籠罩下來,朦朦朧朧。
漸漸地,沿著山莊的外圍繞過近半個山莊,唐莫不知不覺走到山莊的後門那邊,只見山莊後門外乃是一大片空地,對著層層起伏的山巒。
下午的時候自尹隻院中出來後就一直在自己的簡陋小院中擺弄草藥的老水,在準備收拾藥草之際,忽然想起什麼,就揹著白天時候的竹簍出門,準備連夜再進山一趟。只要是有關草藥的事,他一向數十年如一日,總是能廢寢忘食,想到就去做,立馬將其他的一切都統統先推到一邊去。
唐莫站了一會兒,正準備轉身往回走時,正好聽到後院門的從裡面打了開來,接著一名頭髮花白的老頭從裡面走出,背上揹著竹簍,手中拿著一隻小鋤頭,還不忘回身將打開的院門關回去。
跟在唐莫身後的家丁同樣看去,一時忍不住脫口而出道:“老水,都這麼晚了你又要進山去採藥?”
老水順著聲音回頭,這纔看到家丁與家丁前面的人,不過光這麼看絲毫看不出來家丁前面的人到底是今天剛來莊內的那對夫妻裡面的男子,還是那唐門大公子。
“老水,都已經這麼晚了,我看你還別去了。”出於好心與當下,家丁忍不住勸道。
老水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就自己一個人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前方的山林中去。九年前沒辦法醫治那個剛出生的孩子,就連他也有些束手無策,幾乎從沒有碰到過那樣的病例,並且在雪山近一年的時間也沒有研究出醫治那小奶娃的對策。儘管時至今日早已事過情遷,所有的事情也都已經不一樣了,還要防著雪山上之人追殺他,可對於那小孩子身上的病情他是真的很有興趣研究。作爲任何一名大夫而言,都不可能在碰到沒有遇到過的病例的時候直接丟一邊去,何況是他。或許這世間其實還有這樣的病例,只是他沒有碰到。或是日後也會出同樣的例子,研究出來後也能幫助其他的人。
唐莫看在眼裡,黑眸中不覺再度閃過一絲思量,就對著身後的家丁再問,不過問話的語氣還是和之前一樣,像是很隨意般的隨口一問,“剛纔那個人,他叫老水?也是莊內的人?”
家丁點頭,“對,他叫老水,也是莊內的人,很早之前就已經在莊內了。”
“那他的醫術如何?”
“這個啊……”家丁不由撓了撓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說實話,老水只是喜歡擺弄草藥與上山找草藥而已,還從來沒有爲誰醫治過。另外莊內有專門的大夫,每次都是那大夫爲莊內的人看病,也用不著老水。”
“那你們莊主呢?你們莊主病了,也是那大夫醫治?”唐莫追問。
家丁有些聽不明白唐莫爲什麼這麼問,這個問題聽上去好像有些奇怪,但又說不上來奇怪在哪,“當然,莊內就只有這麼一個大夫,莊主病了自然也是那大夫醫治。”
唐莫微微擰了擰眉。尹隻的醫術雖然比不上老神醫,但畢竟是師兄弟,同出一門,怎麼樣都比外面的大夫來得好,生病根本不需要讓另外的大夫看。而剛纔進山去採藥的人,既然那麼喜歡草藥,晚上了都還要去採,卻從沒有醫治過人,難道不一樣讓人覺得奇怪?
看來這山莊內恐怕另有乾坤,並不像現在表面看上去這麼簡單。
想到這,唐莫再朝老水進山去的方向看去一眼,對身後的家丁道:“不知這後門能否直接進山莊去?如果能,就不用在外面再繞一圈了。”
“當然能,唐大公子請。”家丁連忙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就先一步走到前面,推開關回去的後院門。
唐莫緩步走進去,在家丁的帶路下返回自己在莊內留宿的院落。
走到一半時,正好碰到剛從自己女兒院中出來的尹隻,唐莫不免意外了下,接著不閃不必地走上前去,對尹隻拱了拱手喚道:“尹伯伯。”
尹隻也有些意外了一下,沒想到白天找藉口避了兩次的人,現在會突然撞上。他剛剛去他女兒尹蘇的院子,就是對尹蘇說了說有關唐莫的事,讓尹蘇知道他很看好這唐莫,如果唐莫願意,他倒是很樂意將她嫁給唐莫,不知道她覺得怎麼樣?當然這麼直接地問,女兒自然有些不好意思回答他,見她沉默也就已經差不多了,剩下的與關鍵的就是唐莫這邊。
想了想後,尹隻也知道一再避下去不是辦法,何況老水那邊都已經明確地回答他了,他也該想辦法找個時間完全回絕了唐莫,讓唐莫不要再抱希望,也不要再找上門老神醫。而隔日不如撞日,就現在也行,尹隻便笑著回道:“原來世侄你也還沒有睡。那正好,現在剛好有時間,不如我們一起去涼亭那邊坐坐如何?”
“小侄自然很樂意,只要尹伯伯空了,有時間就好。”唐莫點頭。
這時,那道琴音又起。
唐莫聽在耳內,也算是半個懂琴之人,這一而再再而三的已不難聽出琴音中所含的那絲淡淡憂愁,也不知道那尹小姐到底在憂愁什麼?但這並不關他的事,他也不想攙和。
尹隻並不懂琴,絲毫沒有聽出琴音中含了什麼,只當自己女兒喜歡撫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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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聽到這琴音的,還有廂房的房間中那牀榻上還僵持的兩個人,這兩人自然就是夭華與烏雲了。
夭華挑了挑眉,纔沒興趣理會琴音中到底是喜悅還是哀怨,心情本來就已經很不好,這大晚上的還要被這麼道琴音一再擾人思緒,撫琴之人她以爲她是誰,在表演高超的琴藝嗎?那她建議她馬上換個地方,渾然沒有自己纔是那個貿然闖入山莊“做客”的客人的自覺性。
烏雲倒是聽出來了,但這與他何干,沒有理會。
再僵了片刻後,烏雲不再理會夭華,命外面的婢女準備一碗稀飯進來給小奶娃吃。
小奶娃雖然還有怕夭華,但這麼長時間見夭華始終一動不動,心中的那絲怕不知不覺漸漸拋到腦後去,小手甚至忍不住往前伸,想去抓夭華還擡著僵在半空中的手。
夭華是在出手的瞬間被烏雲點穴的,現在人倒在牀上,整隻手自然還高高地擡著。
先前手腕被烏雲扣著,家丁與婢女猛然撞門進來的時候自然看不出來這一絲異樣。
烏雲抱著小奶娃,小奶娃要怎麼樣都寵溺著,感覺到小奶娃要去抓夭華的手,而夭華現在絕對動盪不得,不可能衝開身上的穴道,就抱著小奶娃靠近一分,讓小奶娃的小手可以抓住夭華的手指。
小奶娃一把抓住後害怕得快速放開,躲回烏雲懷中。
如此幾次三番後,小奶娃才抓住夭華僵擡在半空中的右手的其中一根手指,一臉高興的樣子。
夭華翻了個白眼,能別亂摸她嗎?
烏雲能感覺出來小奶娃還是喜歡夭華的,儘管現在對夭華還有些怕。對於此,他自然樂見,儘管每次夭華傷小奶娃的時候他都氣憤到不行。或許他的記性也和小奶娃一樣差,就當時氣氣,過後又原諒她。
小奶娃抓牢了夭華的手指後就不肯再鬆開,見夭華依舊沒有動,好像一點也沒有生氣,蒼白的小臉忍不住笑起來。
沒多久,婢女送稀飯進來,從推開門的那一刻起就一直低著頭,快速將稀飯放到桌上後就立即轉身退了出去,滿地的水漬儼然已經像整間房間被淹了一樣,但這些也只有明天一早收拾了。
烏雲就要起身,抱小奶娃到桌子那邊去吃。
小奶娃還是不肯鬆開抓住夭華手指的小手。
烏雲試了幾次後,只能過去將桌子上的稀飯端過來,到牀這邊喂小奶娃。
夭華將這一幕全都看在眼裡,九年前曾在腦海中想象過的畫面如今竟真實的出現在面前,一張牀上一家三口,她慵懶地躺著看那人喂孩子吃東西,孩子則調皮地怎麼也不肯吃,非要與她親近不可,可現在人變成了面前這朵烏雲,孩子也不是她的孩子。可以說,那一年、那一天,突然間一無所有,她不知道他消失的原因,也不知道他之前是不是都在騙她與算計她,更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什麼都不知道,好像個徹頭徹尾的大傻瓜一樣。
忽地,夭華猛然用力閉了閉眼,不明白自己最近怎麼老想到過去,明明都已經忘了九年了。
而瞬間的異樣來得快,去得也快。當夭華重新睜開眼時,臉上已絲毫看不出半點剛纔的神色,好像剛纔剎那間的變化根本不存在一樣。
烏雲沒有察覺到夭華的這一絲異樣。
小奶娃不想吃,不管烏雲怎麼喂,就是將頭轉來轉去不配合,就算吃了進去也故意吐出來,最後眼見烏雲還要喂他,那勺子又朝他的嘴伸過來,就忽地一個轉身撲向夭華,笨拙地跌到夭華的身上,往夭華的懷中躲去。
夭華明顯擰眉,露出十分不悅的神色,那眼神清清楚楚地在說:“小奶娃,往哪撲呢?還有手往哪放呢?別輕薄本宮,本宮可沒有興趣碰你這麼個小奶娃子。”
小奶娃跌趴在夭華身上後,就要往夭華的上半身再爬一點。
烏雲自然知道小奶娃現在不會有什麼胃口,好在之前已經爲他服下雪蓮,他現在這麼不肯吃也就不勉強,騰出一隻手來撫上小奶娃不穩的身體,將小奶娃的舉動全都感覺得再清楚不過。
猶豫了一下後,烏雲告訴自己是爲了小奶娃,最後再放縱自己一次,就將夭華整個人往牀榻離側一推,然後將小奶娃安置在中間,自己在外側躺了下來,手中端著的稀飯早已反手一把平平穩穩地憑空扔到桌子上去。
夭華面色有些微變,她絕對是說說而已,可一點也沒想過真的與這朵該死的烏雲同牀共枕。不過眼下已經這樣,剛纔說出的話還在眼前,自然不肯就這麼認輸,一動不動地看著上方的紗幔道:“祭司大人,你不覺得我們之間不隔著這麼個礙事的小奶娃會更好嗎?”
烏雲沒有說話,只想安安靜靜這麼一刻,不想被打擾。
夭華的話還在繼續,眼下這樣的畫面在魔宮中時真的是抓破腦袋也想象不出來,“祭司大人,你寶貝孩子可比你知情識趣多了,看他的小手都已經在亂摸本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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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見到唐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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