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華不知澹臺玥此時的心思,也沒興趣去揣度,見他終於轉過頭來,暫且停下手中的筷子不緊不慢補上一句,“其實本宮在房間裡已經吃過早飯了,現在這算是特意陪你,再吃一頓。你真的不坐下吃點,白白浪費本宮一番心意?”
在房間裡已經吃過了?她自己一個人吃的,還是和烏雲一起吃的?澹臺玥好像有些中了魔怔般立即不受控制地往其他方面想,雙眼有意避開她頸上的那些痕跡,但那些痕跡都已刻入眼底,就算眼睛不看還是會浮現眼前,揮之不去。
“罷了,既然你沒有胃口,本宮也不勉強。要是換做其他人,這般不給本宮面子,本宮可沒有現在這好‘脾氣’。”夭華笑,是假還真。
這時,先前送早飯進房間給夭華吃的婢女,收拾完房間上來。
一眼看到船尾的情況,再看向船頭站著的烏雲,婢女遠遠地就感覺到了一股冷冽之氣,身體止不住一顫,好想馬上轉身離開,但又不能。
暗暗深吸了口氣後,婢女只得硬著頭皮走向烏雲,對烏雲小聲稟告:“少主,您早上讓奴婢送進房給宮主吃的早飯,宮主都已經吃了。”
“確定?”烏雲一聲面無表情地反問。
婢女點頭,雖然她也很奇怪夭華都已經吃過早飯了,現在怎麼還有胃口再吃,可她進房去收拾的時候碗盤上的早點與粥確實是動過了的。另外,烏雲吩咐她送早飯給夭華的時候有特意交代過她,所以她現在必須來稟告夭華吃的情況。
接下去,婢女耐心等了等,也沒聽到烏雲再說話或是有什麼其他吩咐,連忙躬身退下。
“來人,對,叫的就是你,過來。”船頭的動靜豈能逃過夭華的眼睛,不用猜也知道這個時候上前的婢女都小聲對烏雲稟告了什麼。在她退下之際,夭華適時側頭開口,把退下的婢女叫住。
正退下的婢女聽到夭華的聲音,本能地停下腳步看去,只見夭華正看著她,話顯然是對她說的。一時間,剛向烏雲稟告完的婢女只能再次硬氣頭皮,朝夭華走過去。
夭華簡單吩咐,“去收拾一間安靜點的房間,帶這位俠士去休息。”
“是。”還以爲夭華要問什麼,沒想到只是讓她收拾房間,婢女連忙點頭,暗暗鬆口氣。
夭華將婢女的反應都看在眼裡,餘光重新瞥向船頭那邊並沒回頭的烏雲,他到是沉得住氣。不過也是,飯菜中的手腳是他親手做的,並沒假手他人,對婢女的吩咐也頂多是讓婢女向他彙報她吃的情況,根本不用擔心她會問出些什麼。
夭華接著再看向面前的澹臺玥,“你一夜未眠,既然現在沒有胃口,那就先去休息休息吧。等你休息好了,我們再來討論條件一事,不急。”
澹臺玥握了握拳,卡在喉嚨裡的那句話終究沒有問出口,一言不發地隨婢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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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夭華回房,自己一個人獨自吃飯,避開烏雲。
對於婢女送進來的飯菜,在沒有烏雲在場的情況下她很容易處理,就好像早上送進房的那頓早飯一樣。而要不是陷入“冷戰”中,她要想一而再再而三地避開他,不與他一起飲食,不招他懷疑纔怪。
入夜,夭華又是一個人在房內吃。
烏雲推門而入。
夭華聽到聲音擡頭,臉色冷淡,筷子停下來不說話。
烏雲緩步走近。
夭華見此,索性放下手裡的筷子起身,從烏雲身邊擦身而過,就要出去。
“你想要去哪?”烏雲面色一沉,伸手就要扣住夭華手腕。
夭華早有防備,一下子避開烏雲的手,毫不客氣冷笑一聲,言語帶刺,“怎麼,本宮現在去船尾透透氣也要向你彙報?徵得你同意?”話落,夭華繼續出去,擺明了就是不想看到烏雲。
烏雲的臉色越發難看下來。昨夜他確實有些強迫她,不顧她的推拒,但那也是她先激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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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尾的甲板上,早上搬出的桌椅都已搬回去。
寒風蕭蕭,月光如水,船一直乘風破浪航行。
夭華放眼看去。算算時間,再有個把時辰應該就能靠岸了。
不久,澹臺玥走出。他本來只是想稍微休息一下,根本沒想過睡上一覺,但不成想後來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還一睡就睡了整整一天,現在才醒過來。
夭華敏銳地察覺到聲音,瞬間斂去臉上的神色,再由那抹慣有的笑替代上,轉回身看去,“閣下休息得如何?”
澹臺玥不說話,剛纔剛一腳從船艙內走出來的時候他就看到她了,只見她一個人站在船尾,夜風吹起她身上的衣袍,不明白她爲什麼會這麼酷愛紅色,尤其還是這種妖冶如血一樣的紅色。不過,也似乎只有這種紅色才能配她。
“來人,立刻去準備飯菜,可不能餓著了本宮的貴客。”夭華隨即叫喚船上的人,對船上的人命令,而後再對澹臺玥問上一句,“相信閣下此刻總該有胃口了吧?”
澹臺玥還是不說話。一會兒叫他“俠士”,一會兒稱呼他“閣下”,現在他又成她的“貴客”了,她的變化可真快,一如她的心思變化莫測令人難猜。
旁邊的人領命,就按夭華的吩咐去辦。
夭華挑眉,開始審視起今晚的澹臺玥,“你該不是啞了吧?”
“你才啞了。”怕被看出心思,澹臺玥終於出聲回道,從而避開與打斷夭華的目光。
夭華笑意不減,“不過,說句實話,其實你還是不說話時更迷人些,讓本宮……恩,讓本宮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你……”澹臺玥頓怒,用這絲怒色來完美掩蓋過自己的異樣。
夭華沒有深看,不難發現自己還是那麼喜歡故意“逗弄”對面之人。要是哪天讓他知道她其實早就已經知曉他蒙佈下面的真實身份,不知道會是何種反應?
飯後,夭華閒來無事,與澹臺玥在船艙內邊喝茶邊對弈上一局,權當打發打發時間。
澹臺玥奉陪,也當打發時間。
伺候的人紛紛退下,到船艙外去守著。
月上中梢,前方海岸上的火光逐漸進入人視野,並越來越清晰,顯然離靠岸不遠了。
船上的人,連忙將這一情況向夭華與烏雲稟告。
夭華淡淡點頭,表示知道了。
烏雲還在船艙下面的房內,沒有上來。
待船靠岸,棋還未分勝負,夭華趁機留澹臺玥。
澹臺玥拒絕,語氣堅定,之後想了想後把一直隨身攜帶的那塊羊脂白玉取下,遞給夭華,“你的條件,你要我做的事,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想好。這玉佩給你,等你哪天想好了再通知我。”
“那本宮要如何尋找你?”說真的,其實她想要他做的事,他已經做了,那就是造成她眼下與烏雲“冷戰”的局面,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不過,儘管如此,夭華還是接過玉佩,不和澹臺玥客氣。
這個問題倒是有些難住他了,他從頭到尾隱藏身份,至今還蒙著臉,不想讓她知道。
夭華不急,端起手旁那杯茶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接著借船艙內的燭光打量起手中接過的玉佩。
澹臺玥認真想了再想,片刻的時間還是想不出一個好辦法,“那要不這樣,你要是想通知我的時候,就派人去京城最大的酒樓傳個信,說要找‘月公子’,而我會提前對那酒樓的掌櫃交代一聲,他知道了以後自然會盡快通知我的。”
“玥公子?那個‘玥’?”比起澹臺玥說的辦法,夭華似乎更有興趣知道這個問題,言語帶笑、語氣不變地好奇問道。
“……月亮的‘月’。”澹臺玥隨口胡編。
“月公子?這名字倒是挺詩情畫意,可惜本宮至今還未見過廬山真面目,委實有些可惜。”
澹臺玥沉默了下,想了想後還是不想讓夭華知道他的身份,“告辭。”
夭華這次不再挽留,“可要本宮派人送送你?”
“不用!”說完,澹臺玥起身就走,出了船艙後直接飛身上岸,一身黑色身影很快消失在前方的夜幕中。
烏雲面無表情地站在那,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房間上來,又已經看了多久,只見夭華在澹臺玥離開後還一直看著澹臺玥消失的方向。整件事,從頭到尾不過是因爲他當時的心被她突如其來的“孩子”兩個字給驚擾到,以致稍微有些“冷落”了她,她真的需要故意拿澹臺玥來氣他嗎?還跟他“冷戰”?
夭華其實早就看到烏雲了,只是當做沒有看到。不是故意拿澹臺玥來其他,也不是故意想與他“冷戰”,只是她眼下確實需要一場冷戰來與他保持距離,從而不動聲色地換掉有問題的飯菜又不被他發現。爲了再要個孩子,她如今真的可以說是已經費勁了心思。
船艙內的氣氛,不知不覺陷入僵持。
船頭船尾的一干人,一時想請兩個人上岸,又不敢貿然進船艙。
片刻,夭華再喝了口茶,當著烏雲的面將澹臺玥留下的那塊玉佩收入衣袖中,然後起身往外走。
小巖、蕭黎及文武百官坐的船,全是臨時徵調過來的大型漁船,自然比不得烏雲的船,無一例外全都落在後方。當夭華上岸回頭看的時候,只見一望無際的海面上漆黑如墨,幾乎還不看到半點文武百官等人所坐船的影子。
夭華沒閒情逸致等,直接吩咐人準備馬上,先行回南耀國都城。
不多時,馬車備好。
夭華自己一人先行上車,坐好後只見烏雲上來。
夭華看著,索性一隻手支頭,開始閉目養神,大有“眼不見爲淨”之態。
“啓程。”烏雲也坐,冷聲對外面的人吩咐,但目光卻一直停在夭華身上,“你到底還要怎樣?”
夭華擡眸瞥了眼烏雲,又很快閉上,仍舊不說話,繼續對烏雲置之不理。
馬車,隨即行駛起來,夜幕下直奔南耀國都城。
時間,在車輪中流逝。
也不知具體過了多久,車子突然一個毫無徵兆的劇烈顛簸,閉目養神的夭華有些不料,身體不可避免地晃了晃,袖中收進去的那塊玉佩就掉了出來。
夭華抿了抿,自然而然伸手去撿。
“他留給你的玉佩,就這麼好,值得你這麼保存?”烏雲眼疾手快地一把扣住夭華的手腕,這次沒讓夭華躲開,直覺從夭華袖中掉出來的玉佩礙眼至極,黑眸容不得半粒沙。
夭華笑笑,想將手從烏雲的手中抽出來,但剛一使力就發現烏雲的力道也倏然加重,很明顯不肯把她手放開。夭華順著手看去,這纔對上烏雲的眼。
馬車車廂很大,但同時容納兩個人,再怎麼樣也還是近在咫尺。
車廂的其中一角,掛有一盞很小的燈籠,在馬車行駛顛簸中也絲毫不受影響,將整個車廂照亮。
“說實話,這玉佩倒確實不怎麼樣。但不管怎麼說,畢竟代表了對方一片心意,本宮豈能……”說到這,夭華手腕上幾乎傳來一陣疼痛,可見烏雲此時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