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登長城之後,與名再次失去聯繫。以純打過電話到他宿舍,宿舍裡的人說他這幾天都沒回去。他似乎跟宿舍裡的人關係不大好,那裡的人對以純的態度簡直可以用粗魯來形容。
四月三十號晚上,以純再次打電話到與名的宿舍,那邊幾乎咆哮,“說了他不在,還打什麼?”
以純的話筒被那人的聲音震得直哆嗦,以純的心也狠狠地抽痛了一下,“對不起,我是...他女朋友,他這幾天都沒消息,所以我...”
“女朋友?”那人的聲音回覆了正常,略帶著疑惑,“你不是去新加坡了嗎?怎麼來電顯示是本市?”
新加城...以純拿話筒的手顫抖起來,連聲音也帶著哭音,“他跟你們說他女朋友去新加坡了?”
那人“切”了一聲,“還用說,全院誰不知道他女朋友是個大明星?哎,你不會...你不是那個?你叫什麼名字?”
以純簡直快哭出來,“沒,沒事。謝謝你。”
“他騙了你嗎?那小子,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基本上都不回宿舍,通常幾個星期不上課,拿著個課題就自以爲了不起...沒想到他竟然做這種事,你怎麼了,沒什麼事吧?”那人連連問了一大串,見以純不說話,又連餵了好幾聲。
以純壓下眼中的淚,“我沒事,他經常這樣好幾天不見嗎?”
“...也不是。”那人道,“以前他都不住宿舍,從大二起不知怎的又搬回來了,偶爾回來住住,他後來才進來,跟我們也不熟,不過他那女朋友經常過來找他,一來二去的就知道了。”
“他...承認過嗎?”以純哽咽著聲音。
那人思索了一會,“好像...我們倒是打趣過他,不過他只是笑笑,也不言語,剛搬到這裡時那女生過來找他,他臉色不大好,後來...兩人關係好了許多,小兩口吵架而已,所以大家也都一笑置之,咦...你這樣一問,倒真有那麼點意思,他還真沒有親口承認過。”一會兒又笑道:“不過這種事大家心知肚明,又都是成年人。承認不承認有什麼關係。”
“是,是嗎?”
那人似是想起了什麼,忙道:“對不起...我忘了,那個,你沒事吧?”
以純苦笑,原來是這樣...那麼,陸與名一開始並沒有騙她了。這能不能算安慰?她搖搖頭,頓了頓,才道:“我沒事,你不要告訴陸與名我打過電話,謝謝。”
“哎,你叫什麼名字?”那人問道。
以純笑笑,“還是不要知道的好,以後見面,不是讓我尷尬嗎?”
“以純,你叫以純,對不對,對不對?”
以純怔了怔,“你怎麼知道?”
那人興奮了,“這個名字我聽陸與名叫過,他剛搬進來時天天都會給你打電話對不對,我聽他叫以純,我那時還以爲是他那個女朋友的名字,後來看了電影才知道那女的叫徐曉然。不過,你們誰纔是他女朋友?”
“不要問我。”以純苦笑,“我也不知道。”
“哦。”
“謝謝你。”以純說。
那人嘿嘿笑了兩聲,“你是哪個學院的?”
“啊?”
“我看號碼是校內的,你是哪個學院哪個專業的?”
以純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那頭卻已催促好幾次了。
以純苦笑,“我是土木工程系的。”
“土木工程。”那人笑了,“說不定以後有機會見面哦。”
以純嗯了一聲,“謝謝,那我掛了。”
放下電話,以純看著自己的手,突然問道:“韓欣,我是個笨蛋,是不是?”
“是。”韓欣放下書,從牀上下來坐到以純的面前,“你何必這樣委屈呢,他根本就不值你這樣。他說消失就消失,有事也不和你說一聲,完全就是不負責任的行爲。如果他心裡有你,哪怕一分一寸,也不會這樣經常消失,他就吃定了,你一定會站在原地,隨時等他回來。”
以純吞了吞口水,不知如何措辭,“聽說,他們全院的人都知道他有個女朋友,是個大明星。韓欣,我已經不知道怎麼辦了?”
“你可以主動。”韓欣握住她的手,“你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爲什麼不按你的想法去做?”
“我的想法?”以純茫然地擡起頭,“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韓欣堅定地說,“你心裡知道,只是你不想這樣做。”
“或許,或許...”以純用手捂住臉,眼淚從指縫間流出來,“我不想,我真的不想,韓欣你知道,我長那麼大,從小到大,他是第一個向我伸出手的人,我差點誤了船,過不了河,是他發現了我,然後伸手把我拉上船。我沒有辦法先放手,也許你會說我傻,但是我就沒辦法。”
韓欣訝然,“難道,你要等他先跟你說分手。”
“我不知道。”以純劇烈地搖頭,“我有時希望他會跟我說清楚,說陸以純我回不去了,我不喜歡你了,我要和徐柔在一起。”以純把手拿開,明明只流了幾滴淚,但雙眼都紅腫起來,平時那樣清新靈動的雙眼突然變得黯淡無光,韓欣還真有些不習慣。她眨眨眼,聽到以純繼續說:“但是更多的時候,我希望他說,以純,我和徐柔真的分了,是徹徹底底的分了。我時常做夢,上半夜夢見他要和我分手,下半夜就夢見他說他和徐柔分了。我幾近崩潰。”
“你愛他嗎?”
以純擡起頭,因爲她聽見韓欣問:你愛他嗎?
她被這個問題震了一下,似乎哪天也有人問過她一個同樣的問題,是顧止菁嗎?應該不是,這一年來,顧止菁雖然不止一次旁敲側擊地問過她和陸與名的情況,因怕以純反感,從不問及這種問題。還是周晉,周晉向來穩重內斂,他心裡或許什麼都清楚,卻不會付諸於言語,是懷蓉嗎?好像是,在陸與名第一次消失半個多月的那次,以純讓懷蓉看徐柔的那期採訪節目,過後懷蓉是這樣問她的。那時她是怎麼回答的?她抱著頭,懷想那時的狀態,是無奈?還是肯定?
她忘了,她已經忘了...會如此,是因爲她對他的感覺已經模糊了,不肯定了嗎?
眼淚流得越來越兇,她努力想止住,卻止不住。她本來就愛哭,小時候遇到點什麼事她就會哭鼻子,所以鼻子老是紅紅的,後來以潔來了,一直護在她前面,漸漸流淚流得少了,只是看書看電視看到感動的時候,她還是最容易流淚的那個。她平時聲音不大,但哭泣的時候卻是驚天動地,偶爾不聽話被顧立錦打,她幾乎能哭得整個村子都聽得到。
現在流淚...竟然都可以沒有聲音。只有淚不停地流,像壞了的水龍頭。
心裡某個地方痛得抽起來,她身體不好,雖然常下田勞動,但身體裡的器官,似乎沒有一個好的,她痛得踡成一團,韓欣嚇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一手扶了以純問,“你怎麼了?”
以純還在流淚,捂著肚子的手越抓越緊,有想將自己拆骨入腹的狠意。
“去醫院,上醫院,我打電話。”韓欣鬆了以純的手,去拿電話。
以純把身體支起來,指著屬於她的那張桌子,“盒子裡有...周晉的電話。”一句話似是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韓欣聽了她的話,忙去拿號碼,手一直在顫抖,好不容易按全所有數字,韓欣發現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喂,周晉嗎?以純生病了,你能不能來一趟...好...儘量快點...嗯,有點嚴重...再見。”
韓欣打完電話,扶著以純下樓,以純的身子完全不聽使喚,一個勁地往下滑,韓欣個子本來就不高,以純雖然瘦,個子卻比韓欣高了不少,再加上她下滑的力道帶著她本身的力量,韓欣扶得很吃力,幾乎走兩步又要重新扶正,還好時間還不晚,樓道上遇到兩個人,幫了把手,合三人之力才把以純弄到樓下,剛到樓下,韓欣就倒在了草地上,以純的半個身子也趴在地上。
周晉趕到時,韓欣已經把以純扶正了,一隻手撫著她的背,看她痛得滿頭是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看到周晉彷彿看到了救星,“快,她痛得受不了,身體都也不聽使喚,我真怕出什麼事。”
“沒事,有我在。”周晉不多說,一把抱起以純,朝學校的醫院跑去。周晉抱著一個人,而韓欣一個人在外面跟著,竟然落後許多。等韓欣趕到醫院,以純已經送到房間裡檢查了。
韓欣坐在椅子上直喘氣,“還好你在,不然真不知道怎麼辦。”
周晉不說話,眼睛只盯著那扇門。
不一會兒,醫生出來了,拿下聽診器,目無表情地道:“沒有大事,胃出血,吃點藥就成,不過要注意休息,也要注意飲食。相關的事情我都交代患者了,等她出來,付了款就可以離開。”
周晉鬆了口氣,“謝謝你,醫生。”
醫生點點頭離開。周晉摸到韓欣的身邊坐下,雙手捂住臉,半天才露出來,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韓欣嘆口氣,“幸好沒事,嚇死我了...不過,以純怎麼會有胃病,都沒見她胃痛過。”
周晉看著天花板,“她從來都是那樣,永遠不會讓自己暴露在別人面前,但是這樣,才更讓人心疼啊...”
韓欣沒有說話,已經是夜間十點多,很安靜,偶爾有腳步聲也是一會兒就消失,韓欣盯著周晉的側面,有時候看著以純,韓欣也會比較,陸與名和周晉,到底誰更出色一點,或者說誰更適合以純一些。陸與名的頭髮很柔軟,他雖剪著短短的頭髮,卻每根頭髮都很熨貼,周晉卻不一樣,頭髮很黑,卻直直的,像要去戰鬥。
若要比臉,周晉較黑,陸與名雖不白卻也不黑,介於其中。周晉的五官深刻,而陸與名卻是更精緻一些。周晉這樣的男子,如果去演戲,戲份也必是銀屏硬漢一類,是隻肯流血不肯流淚的那種,韓欣想不到,他竟會用那樣哀傷的聲音說一句話。
門開了,以純拿著單出來,臉色明顯好了許多,可能是吃了止痛藥的緣故。看到周晉,扯開一個笑,又扭頭看韓欣,“不好意思,嚇著你了吧。”
韓欣吐舌頭,“你還知道嚇人呀,好點了沒?”
“嗯,沒事了,回去吧。”
周晉過去扶她,“能走嗎?”
以純笑著點頭。
雖然已五月,夜間的風還是微涼。三人出來都匆忙,都只穿了件長袖,夜風吹來,涼涼的。周晉本來想打車,又想到以純暈車的樣子,終是沒有,三人走了一陣,以純不知是喉嚨裡不舒服還是怎麼,咳了幾聲。周晉嘆了口氣,走到以純面前,“我揹你吧。”
以純的臉脹得通紅,不是因爲周晉的動作,而是因爲身邊還有一個韓欣。
周晉見以純沒反應,又道:“上來呀,你不想剛從醫院出來又進去吧。”
以純還在猶豫,旁邊的韓欣卻已受不了了,把以純推到周晉的背後,“上去吧,大小姐,你不冷我還冷呢。”
以純趴到周晉的身上,不知是不是男子的身體比女生要熱些,以純感到身下的熱一陣一陣傳來,她本來冰冷的身子一下子暖暖的。她的手本來只是鬆鬆地圈著周晉的脖子,走了幾步,大概周晉覺得這樣難受,說了一句,不想掉下去就圈緊點。以純馬上將手圈緊,周晉的腳步並不慢,但給以純的感覺就是安穩,就像坐周晉的摩托,明明走在滿是石子的路上,車子卻不見一點顛簸。
以純雖然甚少遇到待她好的人,卻也和她的性子有關。她看上去有些涼薄,即使兩人足夠熟了,別人不提起,她絕不會問及別人的私事。她能放開了放肆的人,說來也只有以潔、周晉和于傑。以潔是妹妹,也是第一個拯救她的人,至於于傑,大概在學生處時,親眼看到他爲那麼多人解決難題,心中早已將他當成了可以信賴的人,于傑待她又似妹妹,在她心裡,又何嘗不是拿他當哥哥一樣尊重著。只有周晉,以純不當他是哥哥,也不是弟弟,卻不知爲何,就是能放開,她在顧止菁面前也不敢使的小性子,總能在周晉面前使出來,有時她自己都沒有感覺到,原來她撒嬌了。
以純不是嬌生慣養的女子,相反,經歷得太多讓她早就看透人世的真僞,別人待她好與不好,真與不真,她一眼即可看出,也大概也能找到讓自己脫身的最好的辦法。她不善與人交道,或者說屑更合適,一個人若看別人看得太清楚,而那人正好又是自尊心強的人,怎麼可能折下腰來與自己看不起的人交道?
她身邊的人,莫不都是她千挑萬選留下來,至今很成功,懷蓉、韓欣、于傑、苗苗、周晉,一個一個都是真正關心她的。她自私,有時也任性,她需要別人的關心來證實自己存在。
摟周晉脖子的手更緊了些,不知爲何,很安心。比當初趴在顧止菁的背上更安心,不用擔心周晉背不動,以純甚至還惡作劇地將身體用力往下壓,周晉應該感覺到了,卻不動聲色,直到宿舍門口要告別時,才小聲在以純的耳邊道:“你真是奇怪,時重時輕,不會病沒好吧,明天再去醫院檢查檢查?”
以純拿眼瞪他。
周晉笑了,“會不會是一種怪病,我學醫的,還沒聽說過這種癥狀。”
以純狠狠地看著他,周晉笑了會兒,看著以純搖搖晃晃的身體,終於沉下臉來,“休息吧,折騰了一晚上。”
“嗯。”說著向後退了一步。
韓欣早已回宿舍了,周晉皺著眉,“沒事了吧,能上去麼?”
“能。”以純朝宿舍走,“明天見。”
周晉皺緊的眉舒展開來,“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