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太陽升起時, 亞爾巴龍伽幾乎成爲了一片廢墟,精力充沛的狼寶寶的威力超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哪怕是已經有心理準備的安琪也一樣。
遠遠地看著染滿鮮血的城市, 她也只剩下一聲嘆息, 和平在人類的世界中永遠都是最稀少的資源, 但卻永遠都令人渴望。那些居民本來以爲得到了和平, 可以過上一陣輕鬆愉快的日子, 便將危險拋到腦後,將自己暴露在死亡的面前。
改變是需要代價的,可惜, 付出代價者和既得利益者不一定是一個。
他們旁觀著一個暴君的死去,卻沒有想過, 殺死暴君的……絕對不會是一個聖人。
損失超乎想象, 但對於陰謀家們來說, 結果並沒有差多少。
阿穆留斯死了,凱厄斯、還有羅慕路斯和羅穆斯, 他們爲那個死不瞑目的老人報了仇。
對於前者來說,復仇並不如想象中的美妙,少年冰藍色的眼眸中出現了一絲迷茫,一直以來的目標完成了,他的劍究竟爲何而揮!
“啊!”不遠處傳來了安琪的驚叫, “埃涅阿斯的佩劍!?還有拉維尼亞的梳子——這些歸我了!”
“喂——”羅穆斯不滿地瞪著她, “你還真會挑!”
“那是王者之劍。”羅慕路斯的眼神中流露出和安琪完全不同的另一種貪婪。
不過安琪隨手搬開的巨大石塊打消了他的想法, 沒有變身的話, 他們可不是吸血鬼的對手。
王宮已經被拆成了一片廢墟, 除了阿羅和他的手下,所有曾經住在這裡的人都死了。
作爲勝利者, 狼寶寶們並不是很想留在這座對他們充滿恨意的城市中,比起潮溼溫暖的海濱來,狼羣更喜歡鬱鬱蔥蔥的森林。
當然,安琪熱情莫名的勸說也起了很大作用:“這是埃涅阿斯的城市,那個名字已經成爲了這座城市的靈魂,沒有人可以改變。你們爲什麼不自己建立一座城市呢?用你們的名字命名……你們的事蹟將同城市一起存在下去,直到不朽——當然,如果你們需要一個合格的建築師,我可以給你們打折。別不信,我可以打賭,現在就算你們去希臘也不會找到比我更優秀的藝術家。所以——這些都歸我了……還有這個……太美了,是來自特洛伊的項鍊……那個美女不會是海倫吧?”
羅慕路斯&羅穆斯:“……”
無論如何,狼寶寶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得到了足夠多的戰利品,他們便初步決定在臺伯河畔的營地上建一座城市,那裡是他們幼時逃脫追殺,被狼人帶走的地方,離這邊不到三十公里遠。
狼人向來都是行動主義者,被安琪攛掇的熱血沸騰的他們已經等不及開始了,分贓完畢就打算告別離開。
因爲還要參加馬庫斯的婚禮,安琪只得眼淚汪汪地送走了他們,千叮嚀萬囑咐地告訴狼寶寶們要等她回來纔開始建城——“我是女巫哦!有些事情是很微妙的。不要莽撞衝動,一定要等我過去——否則……”她陰森森地看著雙胞胎,“你們會失去重要的東西,今天的快樂將永不再來。”
“我好怕哦!”羅穆斯滿不在乎地說,“不過既然你們想來,就來吧!”
“還有薩賓人和亞爾巴龍伽人。”羅慕路斯熱情地說,“我們歡迎任何一個人,那將是一座全新的城市。”
“是啊是啊!”安琪一臉期待地附和著,然後就覺得腰上一緊,被凱厄斯拉到了懷裡。
“時間不早了。”他冷冷地說。
“哼!”羅穆斯挑釁地看著他,“到時我們再比一次,你可不要不敢來。”
“幾次都一樣。”凱厄斯淡淡地說。不過語氣中多了幾分慎重,見到了狼人的力量後,就算是他也開始有所忌憚。
沉重的馬車隊伍緩慢地前行,消失在道路的盡頭。大家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
“感覺如何,國王殿下。”安琪戲謔地看著阿羅。
少年轉過身,俯視著腳下的城市,幽黑的雙眸在淡紅色的晨曦的映襯下好像燃燒著火焰。
現在,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阿羅是最大的勝利者,這個原本不受重視的年輕王子現在是亞爾巴龍伽唯一的繼承人和統治者。
人們以爲他是靠了諸神的庇佑才躲過了這場災難,又勇敢地出面同自稱是儂米多爾後代的劫掠者交涉,讓他們離開。一想到那羣暴力分子成爲統治者會有什麼後果,大家都覺得阿羅殿下真的是太完美了。
而在善後的處理上,富有同情心而又耐心細緻的阿羅贏得了更多的擁戴,卻沒有幾個人看到那溫文爾雅下面燃燒著的野心與冷酷。
不過,所謂的勝利者,就是這樣而已了。
一個聖人不會成爲一個好的統治者,但一個僞君子卻可以。
看著神采飛揚的阿羅,安琪的神情嚴肅了下來,很認真地說:“不要以爲自己佔了便宜,統治者並不是天然的存在,你必須給人民足夠的補償,才能坐穩那個位子。這個世界是公平的,民衆雖然盲目而輕信,但社會自有其運行的規律,有因就有果,不要自作聰明。欺騙和掠奪並不能持續永遠,代價不是消失,而是在慢慢的累積,直到某一天爆發出來。你的父親就是一個例子,這麼多年之後,他終究還是爲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了生命。做一個好人——當然是在表面上。”
彷彿一盆冰水潑下,少年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彷彿第一次認識安琪一樣,訝異地看著面前的女子。沒有故弄玄虛,也沒有懾人的力量,但她比任何時候都像一個女巫,一個看到真實的女巫。
“謝謝!”阿羅輕輕地說道,黑色的雙眼燦若星辰,脣邊再次浮上了微笑,卻不再那麼灼熱,而是如水般潤物無聲。
好可愛!安琪忍不住伸手揉亂了他黑色的頭髮。大概這是最後一次了,面前的阿羅已經不再是孩子,而是一個國王。
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異常不捨地把埃涅阿斯的劍遞給阿羅,“這把劍先放到你這裡,一定要好好保護它,如果你不用了的話要記得給我哦!”
它原本就應該是我的吧。阿羅神色複雜的接過劍,手指輕柔地掠過那古老的劍刃,彷彿能夠感覺到上面凝聚的祖先的榮耀和血脈的傳承,但那份情懷很快就被安琪期待而又不捨的眼神和喋喋不休的話語破壞了,他只得苦著臉先答應下來。
凱厄斯在一旁看著安琪那孩子般好奇而又熱切的面孔,露出了輕鬆的笑容,好吧,他們兩個中間至少有一個生活的很充實。
這就足夠了!
他突然伸手攬過心愛的女孩,吻上了他的脣。
安琪愣了一下,然後伸手摟住他,溫柔而又小心翼翼地回吻著。
凱厄斯從早上起就沒什麼精神,讓她有點擔心,但現在……總算是沒事了。
“咳!咳!”旁邊傳來了清嗓子的聲音,阿羅一臉鬱悶地看著他們,“如果沒別的事的話,我要走了,還有一堆事情要忙呢。”
“這句話應該是我要說的。”凱厄斯撇了撇嘴,對於他的打擾很是不滿。
“現在還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呢?”安琪好心地問道。
“我可以應付。”少年帶著幾分疲憊的臉上卻洋溢著前所未有的自信,“你們快點去參加婚禮吧,別忘了替我祝福他們。”
安琪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不祥的預感縈繞在她心頭,卻又無法說出來。
凱厄斯卻沒有注意這個,他挑了挑眉,打量著阿羅:“你確定?我的戰士也會和我一起走,你的軍隊……已經沒有了。”
“沒關係。”阿羅微微一笑,擡起手,指向臺伯河的來處,“有那羣看門狗在,不會有人來找麻煩。而有你們在,他們也不會反過來咬人。亞爾巴龍伽的人口比他們多,很快就會恢復元氣。一個國家的實力可不僅僅是懂得打仗。五年!我只需要五年。這座城市將重現曾經的榮光。”
“祝你好運。”安琪眨了眨眼睛,猛地湊到他耳邊說,“到了沃特拉之後,也許薩菲西亞會覺得出來轉轉更好……我會建議她陪我一起參加新城的奠基儀式的。”
阿羅的臉一下子染上了緋色,有些慌亂地說:“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沒有說和你有關係啊!”安琪很無辜地看著他,“她是我的姐妹,又沒什麼事,去哪裡都隨便吧?”
“我還有事……至少一百多場葬禮要安排……”阿羅很乾脆地落荒而逃了。
……
即使是阿羅,也花了差不多三天的時間才把各種繁雜的事情理清。這時他平民中的好人緣有了結果,一些有能力的平民甚至奴隸被提拔上來處理事務,低級的戰士迅速填補了防務上的空白。身份高貴的人大多不屑實務,再加上損失重大,都在忙著葬禮,不知不覺間,那個一直被人無視的男孩已經掌握了這座城市的大半力量。
在亞爾巴龍伽的事情大致上了軌道之後,安琪和凱厄斯告別離開了亞爾巴龍伽,先花了一天多的時間回到薩賓。
見過了亞爾巴龍伽的大起大落,薩賓的平靜更顯珍貴。
西爾維婭將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條,已經成爲了這座城邦名副其實的統治者。
不過凱厄斯並不在意,他對於薩賓和權力都沒有多少興趣,更加討厭那些相關的麻煩。對於他來說,有著超然於權勢之上的力量纔是更合心意的。
無論誰統治薩賓,這座城邦真正的靈魂還是他,只要……他是最強的。
這次戰爭的損失不大,又得了一筆外快,所有的人都很開心。但令凱厄斯有些不爽的是,兩天前羅慕路斯剛剛來過,同時帶來一堆價值不菲的禮物。他和西爾維婭商量,以準備建城的名義借走了一些工匠和奴隸。
不過暫時他們沒有時間去管狼寶寶的小算盤,算一算時間,馬庫斯的隊伍應該已經快回到沃特拉了。
這個時代可沒有那麼多複雜的儀式,當天就舉辦婚禮是很平常的事情。
安琪和凱厄斯只好再一次辛苦地趕路。羅馬到沃特拉直線距離不到二百公里,抄小路過去的話並不會繞太遠,但道路的質量簡直是噩夢,三分之一的地方根本沒有路。凱厄斯騎著馬趕了兩天,又迷了半天路,入夜前總算是遠遠地望見了他們的目的地。
再一次見到沃特拉城,安琪涌上了莫名的感覺。
在她心中,這座小城比起羅馬更加適合“永恆”這個詞,那堅固而古樸的石質建築即使經過千年的歲月,也依然如故,在她的記憶中,無論是二十一世紀還是五世紀,沃特拉永遠都是同樣的輪廓。
但現在,它和記憶中的不一樣了,城牆低矮了很多,造型和其他伊特魯利亞初期的城市一樣,更加粗糙而野性,也更加欣欣向榮。這不再是那座被遺忘在時光之外的世外桃源,而是伊特魯利亞的心臟,掌握著一個民族的命運。
城裡的居民張燈結綵,興高采烈地裝飾著城市。
問過幾個正在鋪路的人,他們得知,馬庫斯和蒂瑪的車隊還沒有到,大概需要過個一兩天。但切爾西在前一天已經回來了,正在張羅著準備婚禮。
順著依稀相識的石板路,安琪跟著凱厄斯來到了宮殿前。
沒有了精緻奢華的地毯和胡桃木壁板,卻多了忙碌的人羣和熱情的壁畫,還有悠然傳出的琴聲。
荷馬之前同馬庫斯一起離開了亞爾巴龍伽,雖然他不會伊特魯利亞語,這片土地上的人也極少懂得希臘語,能夠欣賞那波瀾壯闊的史詩,但音樂是超越語言和國界的,他的七絃琴將在婚禮上奏響最完美的樂章。
現在,他捧著七絃琴在大廳裡隨意走動著,似乎在測試著那個位置效果更好。
切爾西輕盈地在他身邊打著轉,一邊注意著別讓他撞上什麼,一邊大聲指揮著其他人搬動桌椅和裝飾。
見到新來的訪客,她熱情地跑了過來。
她一手一個,有些莽撞地抓住凱厄斯和安琪的袖子,被刻意擡高的聲音歡快的有些過了頭:“你們總算來了。”然後她用力地把他們拉到了角落裡。
“出了什麼事?”凱厄斯的神色冷了下來。
安琪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
淚水一下子涌出了那對碧綠的雙眼,切爾西無措地說:“馬庫斯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