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于現在還沒有不死之身, 凱厄斯的態度比后世要謹慎得多。雖然他的臉上仍然帶著那種滿不在乎的傲慢,對亞爾巴龍伽的戰士們嗤之以鼻,但在問話中卻毫不留情地追究著一個又一個的細節, 仿佛要靠著阿羅的回答憑空構建起一座城市。
作為俘虜, 阿羅絕對是最配合的一個, 不但有問必答, 還積極地提出各種建議, 看起來對于擊垮自己的國家比凱厄斯還熱心,不過以安琪的經驗,凱厄斯現在對于亞爾巴龍伽已經是異乎尋常的感興趣了。
她自己在一旁也聽得津津有味, 不時還插嘴問上幾句,那過于專業的問題令阿羅很是費神地找著合適的回答。
前段時間一直忙于尋找凱厄斯, 一個多星期以來, 這是安琪第一次靜下心來了解這個流傳于史詩和傳說中的世界。
要知道, 埃涅阿斯的航船離開特洛伊只是幾代之前的事。
不過現在埃涅阿斯的后裔卻和殺死埃涅阿斯的伊特魯利亞人相談甚歡,計劃著怎么毀掉他所建立的城市——這世界真神奇。
“聽說阿穆留斯是驅逐了他的哥哥才當上國王的?”安琪試探著問道。
“是的?!卑⒘_點了點頭, “不過那是在我出生以前發生的。他不喜歡人們提起這件事。有一次,我聽幾個被鞭打的奴隸說,如果儂米多爾還是國王的話就好了……”
阿羅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安琪這才意識到,時間已經過了半夜, 對于現下流行的日落而息的時間表來說實在有點晚。
哈欠這種行為是會傳染的, 凱厄斯也迅速地側過頭, 用手遮掩著打了一個哈欠。
這男人無論什么時候都很逞強。
安琪撇了撇嘴, 然后提高聲音說:“好了!偉大的勇士們。我們的時間很充足, 今晚就到這里吧!明天再聊?!彼苡淇斓乜聪虬⒘_,“小孩子要好好睡覺, 這樣才可以長高!”
“謝謝關心!愛絲諾朵拉!”阿羅盡量平靜地回答著,他對于她隨時會出現的捉弄已經快要習慣了。
“你就睡在這里吧?!眲P厄斯對他說。
“好的。”阿羅點了點頭。
“這里?”安琪困惑地私下看了看,完全不覺得這棟四處漏風的簡易石屋可以兼職臥室,不過阿羅卻很利落地用胡亂堆放的毯子和皮毛搭出了一張看起來還算舒適的床鋪。
現在的孩子生存能力真強——想到凱厄斯對于露宿野外也很熟練的樣子,安琪不由得慶幸她現在不用睡覺,對于其他條件也要求不高,習慣于現代生活的人類在這種古老的時代實在太辛苦了……
正在搖頭嘆息的安琪迅速地被凱厄斯拉走了。
盡管凱厄斯之前沒有住進來,但村子——在這個時代也也可以說是“國家”——中最好的房間還是給他留著的。
安琪對于房間里那些風格古樸的裝飾很感興趣,但凱厄斯更加感興趣的是她的衣服。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卑茬髋D移著事件發展的方向,趴在凱厄斯身上,好奇地問道,“為什么他們要殺你?你的那些部下眼神很奇怪啊,難道是因為你的頭發是金色?其他人都是黑色的……”
“是??!”凱厄斯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喂……”安琪不滿地追問,“不會真的是這么隨便的理由吧?”
居住在地中海周圍的閃含語系民族及高加索人發色多為黑色或者棕色,純粹的金發則幾乎只存在于北方的雅利安人之中。后世會因為人口的不斷遷移有一定的混合比例,但在這個時代,這個地點,金發的確是很少見的存在。
不過這個時代的人已經習慣了各種各樣的傳說,就算是一條飛龍突然出現在眼前也會覺得可以理解,對她血紅色的眼睛也處之泰然,應該不會對凱厄斯金色的頭發大驚小怪吧——至少沒有誰對她的金發大驚小怪過。
“想知道真正的理由嗎?那你先告訴我……”凱厄斯輕輕地說,“阿羅沒有聽說過你的存在,你沒有見過他……可為什么會認識他呢?”
“他的確沒有見過我,但我知道他?!卑茬鞴逝摰卣f,“我是女巫啊!我當然了解一些特別的事情?!?
凱厄斯也有些無賴地回答:“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就應該不需要我的回答。”
“我才不是什么都知道?!卑茬鬟B忙說,“我知道未來的一些事情,但并不是所有的。比如說,我知道我會遇到你,但不知道會怎樣遇到你……呃,如果你不想說就算了,我只是有點好奇……”想到也許會是什么敏感的事情,安琪開始語無倫次起來,她突然意識到,這一個凱厄斯昨天才剛剛認識她,當然不會真的對她推心置腹……
她自己不是也有所保留嗎?
看著滿臉糾結的她,凱厄斯淡淡地一笑,松開了手,翻過身,在安琪的懷里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躺著,輕笑著說:“算了,反正你在其他人那里也會聽到的,這又不是什么秘密?!?
安琪很乖地作出了傾聽的樣子。
“我的母親來自遙遠的北方,在一次戰爭中,她被薩賓國王擄來,高貴的女祭司淪落為了女奴,受到了無盡的屈辱?!眲P厄斯冰藍色的雙眼好像在看著遠方,以一種好像是局外人的平靜說著,“她暗地里發誓要百倍奉還加諸在她和她的族人身上的災難,隨后,她想辦法贏得了國王的寵愛,成為了薩賓的阿瑪蓓嘉女王,在她的統治下,這個小部落成為了伊特魯利亞最強大的國家之一。當然,她的誓言也實現了,和那場戰爭有關系的人一個接一個的以各種理由死去。很可笑吧,沒有人敢反抗她,反抗一個手無寸鐵的異族女子?!?
“一年前,她生病了,不再是無所不能的強大女巫,那群膽小鬼聚在一起闖入了她的宮殿……”
安琪顫抖了一下,不禁抱緊了凱厄斯,他輕輕地吻了吻她,繼續平靜地說:“那時,我帶隊加入了伊特魯利亞的聯盟,和亞爾巴龍伽作戰。當我回去的時候,她的人頭就掛在城門上——我第一次看到她那么狼狽。
“新任的國王發現殺死我并不是太容易的事,就放棄了。畢竟我是薩賓唯一一個像樣的將領,而且剛剛取得了戰爭的勝利,為薩賓取得了勝利的榮耀。不過有人覺得她的血脈就是一個危險,打算斬草除根,為死去的親人報仇?!?
“你說的所有人……”
“是啊,除了我和她之外,薩賓的每個人都有點親戚關系,每個人都有理由來殺我?!?
“沒這么夸張吧。”安琪倒沒有覺得那些人的眼神里有多少仇恨,更多的是恐懼——不過這兩種感情也許會產生同樣的后果。她故作輕松地說,“至少,菲尼克斯對你的態度很正常啊。”
“我親眼看著他的父親哀號了三天三夜才死去?!?
“……”
“你應該沒有什么危險,他們怕金發的女巫怕得要死。現在每當有誰死了的話就歸咎于她的詛咒?!?
“這樣啊。”安琪開始佩服起這位沒有見過面的女王殿下了,也許她下次月食時應該再往前一點,然后她才想起來,“那你為什么還要擔心他們會殺你?不是也會有詛咒什么的嗎?你是她兒子啊?!?
“我沒有擔心,”凱厄斯很強硬地糾正說,“我只是想睡一個安穩覺。”
“好吧。”安琪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你那種睡覺方法的確很辛苦——不過如果有人真的找你的話……”
“他們的聲音太明顯了,還沒有人像你一樣能夠無聲地接近我?!?
“我又不是人類。”安琪把話題轉回到剛才的提問上,“
“所有人都知道,她恨我?!?
“這不是真的吧。”安琪脫口而出,關切地看著凱厄斯,“你是她的兒子啊?!?
“我不知道?!眲P厄斯的眼中閃過一絲茫然,然后那少許的脆弱便再次冰封起來,有些無奈地說,“我從來沒有覺得她是我母親,不過這顯然是無法否認的?!?
“那你的父親呢……抱歉!”安琪郁悶發現自己再次問了敏感的問題,不知怎么,她就是很想知道關于凱厄斯的一切,卻總忘了面前的這個少年并不是那個看透千年歲月的堅強男子。
凱厄斯的回答卻是很有時代特色:“她說我是阿波羅的兒子。”
“哎?”安琪愕然地看著他。
少年很無所謂地笑了笑:“可能連她都不知道是誰,只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已經死了?!?
“呃……已經很好了。”安琪很同病相憐地說,“我媽媽一開始說我是被鸛送來的?!?
“鸛?”這下子是凱厄斯莫名其妙了。
“對啊,就是那個鸛,大大的,看起來有點呆的白色水鳥。”
“不怎么好吃?!?
“喂……你的意見怎么和咖啡一樣?”
“咖啡是誰?”
“它?!卑茬鞒慌云擦似沧?,小松鼠正蜷成一團睡著,懷里抱著一個核桃,“那個家伙只對食物和睡覺感興趣?!?
凱厄斯的眼神變得危險起來了。
安琪連忙轉移話題:“在我們那邊有一個傳說。你知道吧,天上的云朵有各種各樣的形狀,所以就有人說,那些云朵捏出來各種各樣的小寶寶,然后在夜里由鸛悄悄地送給想要小孩的父母?!?
“為什么是鸛?”
“不知道?反正是用來騙小孩子的故事?!卑茬髀柫寺柤?,說,“后來她又說我是被天使送來的,不過我完全不相信她。那時我正在學法語——讀《昆蟲記》,結果在一直擔心自己原來是不是條蟲子什么的……”
她嘀嘀咕咕地說著,沒有在意自己在說什么,甚至沒有在意自己使用的是什么語言。因為她的聽眾已經閉上了眼睛,呼吸變得均勻而沉穩,陷入了沉睡中。
“居然不聽別人說話,困了的話早點說啊?!卑茬鞯吐暠г怪?,伸手把毯子拉了上來,細心地把他蓋好,看著少年那無辜而純真的面孔,再次感慨了一番某人睡著時和醒來時的鮮明對比。
“放心,我會保護你的。好好睡吧,晚安!也許是早安吧……”
凱厄斯的睫毛輕輕地顫動了一下,所有的冷酷和高傲都已經褪去,現在,他只是一個疲憊的男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