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時候, 幾個牧人遇到了襲擊。儘管這些日子裡他們加強了防禦，但當凱厄斯帶著其他人趕到時，能做的也只是替他們復仇而已。

自稱羅穆斯的遊民首領並沒有帶著自己的手下逃走, 而是自信滿滿地打算在收穫中增加一筆。

不過, 成爲凱厄斯的敵人, 即使是狹義範圍上的敵人也是一件危險的事情。他的年齡和外表很好地掩飾了他的危險性, 令人很容易忽略掉他的力量和速度, 以及那種不擇手段的殘酷。在戰鬥中，凱厄斯最經常做的是不打招呼就偷襲——死人是沒資格抱怨什麼的。只有對方躲過最開始那致命的一擊，他纔會考慮是不是留下個俘虜什麼的。當然, 他是絕對不知道手下留情這個詞是怎麼寫的，但俘虜也算是某種寶貴資源, 可以用來當做奴隸或者換取贖金, 能留下就留下好了。

既然仍然是人類, 凱厄斯自然也會受傷，通常是因爲戰場上到處亂飛的箭支或是對手太多, 在單打獨鬥中受傷的情況少之又少，但現在，他遇到了足可匹敵的對手，確確實實是受傷了。如果不是有一把能夠穿透皮甲的小刀，勝利究竟屬於誰就很難說了。

所以, 在安琪到來之前, 凱厄斯的心情一直很差。

當然, 他的對手心情肯定更差, 明明是一次簡單的例行襲擊, 卻幾乎全軍覆沒，自己也輸掉了戰鬥, 被人綁成了一隻糉子。

負責看押俘虜的紅髮少年不久前失去了所有的親人，眼神中滿是仇恨，惡狠狠地推搡著羅穆斯。他傷的不輕，半邊身子染滿了鮮血，神色卻很輕鬆，自信地走在隊伍裡，好像是被護送的國王。不過他已經知道了，凱厄斯如果要說殺人就絕對不會打折扣，所以並沒有再說什麼挑釁的話。

發現凱厄斯的傷並不嚴重，安琪稍微鬆了口氣，鼻子底下就是無比美味的鮮血，她居然還能鎮定地重新給他包紮了一遍傷口。她自己都覺得很神奇——那危險的氣息似乎一直強迫她保持清醒。

羅穆斯探究的眼神令她如芒在背，安琪可不覺得這傢伙還有心情欣賞美女，他也發現了吧——她不是人類，就像她已經感覺到他身上的力量一樣。

狼人和吸血鬼果然是天敵。

沒錯，羅穆斯是狼人，這點安琪可以肯定，雖然她只見過一個狼人，但那一天實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但重要的不是他的種族，而是他的名字。

一個個名字聯繫在了一起，激起了久遠的記憶，安琪幾乎按捺不住，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欣賞接下來肯定會發生的好戲了。

“你認識他？”凱厄斯微微蹙著眉，安琪滿懷期待的樣子真的很可愛，但她期待的不是他，這一點實在令人惱火。上一次她這麼魂不守舍是在聽到了那個詩人的名字之後，接下來的幾天裡她居然都沒注意自己一直在說希臘語。

“不，但我知道他。”安琪很開心地說，“等一下會有一場好戲——抱歉，現在還沒有戲劇這個詞——會有有趣的事情發生，我們看著就可以了?！?

羅穆斯迅速地看了她一眼，琥珀色的眼中流露出警覺的神色。

因爲戰鬥的耽擱，狩獵隊回到城堡時天已經快要黑了，居民們都在擔心的等待。儂米多爾親自迎了出來，在得知又死了十幾個人之後，不禁痛哭出聲，這座和平安寧的小城已經許久沒有經歷過如此慘痛的傷亡了。

所有人都恨恨地看著羅穆斯，嚷著要殺死他。但人長得順眼點還是有好處的，沒人提議什麼更惡毒的懲罰，老國王甚至還和顏悅色地問他有沒有什麼心願未了。

“沒有。”羅穆斯很無所謂地說，“我們本來就是一羣無家可歸的遊民，沒能活著就是一件幸運的事了。你們殺了我，當然會有人爲我報仇……”

“那太好了。”凱厄斯冷笑著說，“省得我再跑一趟了，正好可以把你們這些垃圾全部殺死?！?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美人，給你一個忠告。”羅穆斯戲謔地說，“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比你強大的存在。要不要賭一賭，你無法見到下一次的滿月落下。”他愉快而英俊的臉龐上閃過一絲暴虐。

“我們還是來賭一賭你會變成幾塊吧?！眲P厄斯輕柔地說，慢慢地抽出了自己的劍。

“不論我會變成幾塊，你都會是我的兩倍?！绷_穆斯語氣篤定地說，“賭賭這個怎麼樣？”

宛如實質的殺意撞擊到一起，兩人冷冷地對視著，四周的人都安靜了下來。

凱厄斯的劍尖如同毒蛇一般彈起，噬向羅穆斯的喉嚨。

“等一下！”

一個身影猛然衝到了他們之間。

青銅的劍刃硬生生地停了下來，擋住它的是一個身材瘦高的紅髮少年，骨節突出的手指緊緊地握著一把血跡斑斑的斷劍。

“希爾特！”儂米多爾皺著眉，問道，“你要做什麼？”

“請讓我殺了他，殿下?！蹦泻⒓鼻械卣f，“他們殺死了我的父親和兄長，這是我父親留下的劍，請讓我爲他復仇?！?

儂米多爾看著少年急切的眼神，猶豫了一下，就要點頭答應。

“我拒絕！”羅穆斯抗議道，“死在這麼一個乳臭未乾的小鬼手下，天哪，他連劍都握不穩，我要求一個正常的待遇，死在真正的戰士手中，或者……”他看向站在凱厄斯身旁的安琪，“美麗的女祭司，也許我可以爲神作出最後的貢獻。”

“我想狄安娜一定覺得活著的獵犬會更加有用處。”安琪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聲音不大，但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清澈如水的嗓音中似乎帶著某種莫名的力量。她輕盈無聲地走到儂米多爾面前，高深莫測地說，“今晚不會有人死去。他帶來了死亡，但也帶來了希望?！?

“你的意思是……”老國王困惑地看著她。

安琪卻轉過頭，看向羅穆斯，“告訴我，月神的寵兒，你有一個雙胞胎哥哥，卻沒有父母，不是嗎？”

他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是的，但你怎麼知道……”

“那就是了?！卑茬鲗χ鴥z米多爾施了一禮，“祝賀你，國王殿下。你得到了失去的珍寶。這個青年的身上流著高貴的埃涅阿斯的血脈，流著你的血脈。他的母親是你的女兒，亞爾巴龍伽的公主西爾維婭。”

四周再一次陷入了一片寂靜中，夜幕已然降臨，遠處傳來了夜梟的哀鳴和淒厲的狼嚎。

過了一會，儂米多爾艱難地說：“那天阿穆留斯沒有殺死西爾維婭，他逼她發誓成爲維斯塔的女祭司……我很久之後才知道這件事，那時她已經被處死了，理由是不貞，她生下了一對雙胞胎，但那兩個孩子已經被扔掉了，我以爲他們死了……如果他們活著，應該差不多二十歲了?！?

“我們運氣很好，被一頭母狼撿了回去?！绷_穆斯喃喃地說，“她說我們的父母都已經被殺死了……你真的是我們的外祖父？”

“是的，我的孩子。”儂米多爾踉蹌著走上前，抱住羅穆斯，老淚縱橫地說，“我早該認出來的，你的眼睛和你母親的一模一樣?！?

“居然不用DNA鑑定就承認了，這些人真單純。”安琪嘀咕著，她本來計劃了一堆說辭，可是剛剛纔開始，效果就已經達到了。

“你在騙他們？”凱厄斯疑惑地看向她。

“當然沒有！”安琪笑瞇瞇地說，“這正是有趣的地方?！?

“是很有趣?！眲P厄斯歪著腦袋看了看被老國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抱著的糉子先生，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羅穆斯現在的心理狀態大概足夠寫一本書來分析，如果他是女人的話倒是可以嘗試昏過去或是同樣大哭一場，但可惜他不是。面對新鮮出爐的親人的眼淚攻勢，即使面對死亡也毫不畏懼的戰士居然露出了求救的神色。

可惜大部分人正在同樣爲這感人的重逢抹眼淚，而懂得他意思的凱厄斯身上又絕對沒有同情心這種東西，報復心倒是很充足。

“你應該幫幫他?！卑茬髟趧P厄斯耳邊說，“畢竟……你們很快就是同盟了?！?

凱厄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有道理?！?

緊接著，劍光閃過，綁著羅穆斯的皮繩已經斷成了幾截。

他立刻鬆了口氣，扶住正哭得死去活來的老國王，“呃……外祖父……”他再次露出了求救的神色。

“有什麼好哭的。”凱厄斯冷冷地說，“你應該召開慶祝晚宴吧?！?

儂米多爾緩過氣來，顫抖著說：“沒錯，這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諸神保佑，居然讓我能夠見到你，我的孩子……”

羅穆斯探究地看向安琪，說：“我想我需要感謝這位美麗的女巫，如果不是你，現在我應該已經死了，而不是與自己的親人重逢?！?

“是的?！眱z米多爾顫抖著說，“多虧了愛絲諾朵拉……”

“這是對於您的慷慨好客的報答?！卑茬鞫Y貌地說，“不過現在我們是不是應該去迎接新來的客人？他們好像還不知道這最新的進展，最好不要有什麼誤會。”

其他人已經快被她搞糊塗了，不過羅穆斯明白她的意思，咧嘴一笑：“哦，的確，他們也許會有點粗暴……”他揚起頭，發出了一聲淒厲的狼嚎。

“看來你還沒死啊，兄弟。”一個聲音從城牆上冒了出來，然後，一個人直接從四米高的牆上跳下，徑直走了過來，人們不由自主地給他讓出了一條路，在火光的照耀下，大家注意到，他有著一張和羅穆斯一模一樣的英俊的臉。

“各位好，我是羅慕路斯。”他挑釁地看向凱厄斯，慢慢地說，“很抱歉，我不成材的弟弟給各位帶來了麻煩?！?

令居民們驚恐萬分的是，一個又一個彪悍的男人從他們身後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

在得知羅穆斯被抓走之後，羅慕路斯便帶著人趕來了這裡。這支小小的隊伍不到二十人，但有一半是狼人，另一半也都是身經百戰的精銳。在他們面前，城堡的警備系統形同虛設，即使來不及救出自己的弟弟，狼羣的首領覺得自己也應該可以爲他報仇。

事情很快就被解釋清楚了，仇恨立刻煙消雲散，人們開始慶祝親人的重逢，羅慕路斯差一點陷入了和羅穆斯同樣的窘境，不過看來他很擅長把麻煩推給自己的弟弟。

晚宴熱熱鬧鬧地開始了，荷馬開始演奏歡快動人的樂章。

雙胞胎對儂米多爾簡單地解釋了自己的經歷。在被一頭母狼拯救之後，他們被一個隱秘的小部落收養了。三年前，他們的養父去世，然後他們便同一些年輕的同伴離開了部落，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天地。因爲他們足夠強大，很快就聚集起了一支隊伍，流浪者和逃亡的奴隸都願意追隨他們。當然，在大部分情況下，他們做的是所謂的沒本錢的生意。

他們很自然地對自己的身世懷有疑慮，便帶著手下回到了臺伯河畔，駐紮在他們被母狼撿到的丘陵上。

老國王敞開懷抱歡迎歸家的浪子，根本無視桀驁不馴的狼寶寶們正處於叛逆期。

在接著酒勁打過一架之後，羅慕路斯對凱厄斯產生了某種認同感，雙方開始互相試探關於亞爾巴龍伽的問題，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男人闖入了宴會。

“凱厄斯在哪裡？”他高聲喊道。

“菲尼克斯！”凱厄斯挑了挑眉，高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黑髮的戰士跌跌撞撞地通過混亂的人羣，抓起一杯麥酒來，咕嘟咕嘟地喝了個底朝天，然後才喘著氣說：“你得馬上回去，斯凱勒斯死了?！?

薩賓國王的死訊沒有令凱厄斯的情緒產生任何波動，他把玩著手中的酒杯，冷淡的反問：“那又怎麼樣？”

“那又怎麼樣！？”菲尼克斯抓狂地說，“現在整個薩賓都亂套了，只有你能鎮住他們。”

“不是還有王后在嗎？”

“王后受到驚嚇，現在正在生孩子，好了，你快點和我回去。”他一把抓住凱厄斯的手臂，朝外面拉去。

“你們可以去薩賓找我?！眲P厄斯只來得及對羅慕路斯和羅穆斯說這麼一句話。

安琪倒是很有禮貌地和其他人告了別，不過除了荷馬之外，所有人都喝醉了。

……

菲尼克斯說的沒錯，薩賓城亂成一團。

國王沒有兄弟，親戚倒是有那麼幾個，但問題是，西爾維婭生下了一個男孩。

在凱厄斯的強勢壓制下，那個男嬰成爲了薩賓新的國王。

事情似乎進行的很順利，安琪開始期待著即將開始的戰爭，但她忘記了，歷史並不完全是由英雄們造就的，更多的時候，推動歷史的是那些被人們忽略的小人物。

亞爾巴龍伽城下，一個神色憔悴的紅髮少年站在那裡，猶豫了一會後，徑直走向衛兵，聲音沙啞地說：“我要見你們的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