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
是年七月,司徒碧以身染重病爲由,辭去了官職。因他深得聖寵,陛下特賜錦帛、古玩、美婢無數。又因身體原因,他留在了京中,住在皇帝當年賞賜給他的宅院之中。
同月,司徒家家主司徒砎放棄了家主的位子,由司徒碧接任。坊間傳聞,司徒家將會有大變革,而究竟是什麼樣的變革,沒人能探到一點口風,只能靜觀其變。
又是同月,宮中傳旨,聖恩浩蕩,準雍王君泰於中元節回京祭拜太后。之後,又有旨意傳來,朝廷開始徵兵,準備對抗南部諸國,掃平不斷騷擾大戚王朝南部邊境的各個小國,陛下在聖旨裡慷慨陳詞,痛陳南部諸國在邊境上的罪行,表達了對邊疆人民生活現狀的擔憂和同情,號召民衆響應,那聖旨的文字極其具有煽動效應,讓國內百姓很是熱情,大戚國內產生了空前團結的氣氛,響應徵兵號召幾乎形成了一股熱潮。
相比外頭熱火朝天的情勢,君瑞爲司徒碧修建的庭院裡就要清淨很多。這個庭院的修造花費了很長的時間,院子雖然並不是太大,但是每一處都極其精美,特別是院子東隅的一大片湖泊,因爲靠近霓都護城河,鑿渠引流,曲徑通幽,周圍植滿綠樹楊柳,一年四季花草鱗次櫛比,每一季都有不同的鮮花盛開,實在是美不勝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這湖上的涼亭。造型別致的八角涼亭修在湖中央,各邊用白紗遮掩,裡面燃上薰香,放一張古琴,置一桌棋局,在霓都盛夏的豔陽裡往這裡一坐,花香繚繞,蟲鳴鳥叫隱約而來,簡直堪比人間仙境,一時成爲霓都文人雅士爭相造訪的地方,只是這新近成爲司徒家家主的司徒碧,卻是一個性子清冷的人,至今在這院中接待的人,用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
司徒瑾在涼亭外都已經躑躅很久了,看到司徒碧坐在那涼亭裡頭,和君瑞兩人說說笑笑的,心裡實在不好受。司徒碧不輕易在別人面前彈琴,他的琴技堪比國手,聽過的人都讚不絕口,可是即使在司徒家,也很少有人能叫得動他,而如今,他正一臉柔和笑意地爲君瑞彈奏著,而一旁的君瑞更是悠閒地斜倚在椅子裡,吊兒郎當的,一點都不像個帝王。
司徒瑾覺得,自己的心像針扎一樣的疼,眼睛也像是瞎了似的,辨不清方向。
“瑾兒,傻站在那裡做什麼?”司徒碧笑瞇瞇地看過來,大聲喚他。司徒瑾愣了一陣神,勉強扯出一個笑,慢慢走了過去。
“陛下,”司徒瑾先給君瑞請了個安,回過頭來又輕聲問司徒碧:“十哥,有事找我?”
“嗯,瑾兒,來坐。”司徒碧滿臉笑意地說著,拍了拍身旁的位子,示意司徒瑾坐下。最近這段時間因爲辭了官,也沒什麼煩心事,所以司徒碧的身體漸漸有了些起色,精神也比以往好了些,看起來不像原來那麼蒼白虛弱了。
“什麼事?”司徒瑾問道。
“是有關家裡的。我已經安排計劃好了,決定要分家,這個你是知道的。”
“嗯。”司徒瑾輕輕點頭。分家這個事情司徒碧曾經提出來過,家裡雖然有些異議,但是現在這種事關司徒家生死存亡,沒有人有更好的方法,只能默認了,但是具體的方法,司徒碧並沒有說。
“分家會分成三大部分。霓都、江州、藺州三地。霓都是腹地,京城要地,江州是南部經濟中心,藺州是西北邊陲重鎮,我打算讓三人來分管這三地。我做家主,自然留在京中。”司徒碧下意識地瞥了瞥君瑞,嘴角噙著笑,繼續道,“然後一人在江州,再派一人到藺州。”
“嗯。”司徒瑾點點頭,等待司徒碧的下文。他略有些失落地看著君瑞偷偷伸到司徒碧腰間的手,難怪剛纔十哥會笑,可是這笑,讓司徒瑾心裡難受極了。
“瑾兒,你也知道,我身子一向不好,當家主也只能勉強支撐。我的考慮是,讓大哥坐鎮江州——畢竟這個家主原本該是他的。在江州,至少大的產業還在那邊,老宅也在那兒,他孃親以及弟妹也在,再合適不過。藺州的人選,我跟父親商量過。他的意思是他要去——那裡接近我孃親的家鄉,她是好久沒有去過了。父親想帶她過去那邊,到處看看。父親提出這個想法後家裡也沒人反對,因此算是定下了。接下來,就是霓都這邊。霓都不僅涉及到家族的產業,還有朝堂上的一些事情——雖然我已經辭官了,但是司徒家還有好些族人在朝中爲官,有些事情必須找個人撐起來。我的意思是……”
“十哥,你想說的,是讓我留在京中嗎?”司徒瑾搶白道,“說了這麼半天,解釋這麼多,就是想說這個?”
司徒碧有些愣,他擡頭看了一眼司徒瑾,見他眼睛都通紅了,情緒有些激動,不由呆住了。好半天,司徒碧才嘆了口氣,低聲說:“你不願意。”
不是疑問,是肯定。司徒瑾的心思,司徒碧何嘗不知。可是兄弟間,哪裡還能有其他的感情?再說了,之前瑾兒回江州偷藥,已經把家裡的哥哥姐姐們都得罪完了,回江州不是找不自在嗎?而去藺州,他更不是最佳人選。藺州是西北要塞,平定南部之後君瑞的目標就是西北,所以那邊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處理,父親的聲望和號召力在那裡,能辦到很多即使花錢也無法辦成的事情。而司徒瑾,太年輕,又沒有心思城府,還是留在自己身邊多歷練歷練纔好。當時和父親商討,父親也是這個意思。
“我不想留在京中。”司徒瑾斬釘截鐵地說。那語氣,竟是一點餘地都不留。留在京中?留在京中看你們恩愛廝守嗎?真是笑話!這種煎熬,簡直比偷藥被發現挨板子在大庭廣衆之下遭辱罵更讓人難受!這叫我,情何以堪!
“瑾兒,你還小,還有很多很多事情等著你去做,並非只有……”
“我只有!”司徒瑾大聲叫道,“我只有這個!十哥,你是知道的!你……你是知道的!”司徒瑾說著,眼裡的眼淚不爭氣地就流下來了。心裡有一千個一萬個想要留在京中,陪在他身邊的理由,可是,君瑞這一個理由,就讓那成千上萬個理由全部毀滅。他司徒瑾,哪裡還有機會?
“好男兒志在四方,你莫要沉溺於……”
“十哥,不要說了。”司徒瑾又打斷了司徒碧的話,一字一句咬牙切齒,“我還沒有寬厚到,留在京中祝福你們的地步。我做不到。你明明知道的……我會跟父親去藺州,我要離開這裡。”
司徒瑾說這些話讓君瑞有些不高興了,他之前一直坐在那裡沒說話。司徒碧的這些決定他是知道的,他也幫忙想了很多,但是這是司徒碧、君瑞以及司徒砎商量之後覺得最理想的方案。司徒瑾很有天賦,若是多加歷練肯定會更加出類拔萃,而京中正好是最佳的培養他的地方。霓都是政治中心,可以讓他接觸到很多名臣雅士,學到很多東西,學會處理複雜人際關係的方法,對他來說是很珍貴的體驗。而如今,他竟然爲了一些根本就毫無希望的感情而放棄這個機會,簡直是因小失大不識大體!
“司……”君瑞剛想發作,司徒碧忙伸手按住他的胳膊,搖搖頭,示意他不要插話,繼而轉過頭去和顏悅色地勸慰司徒瑾,把各種考慮都說給他聽了,然後期待地看著他,輕聲說:“留下來,幫幫十哥,好不好?”
“不……”司徒瑾幾欲哽咽,拼命搖頭,想要藉此來掩蓋自己滿臉的淚痕。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司徒碧說的全都有道理,他也想做到司徒碧說的那樣子,成爲司徒家又一個閃光點,因爲這樣就能跟司徒碧比肩,成爲他那樣優秀的人。可是,他做不到。心裡實在太難受了,每一天都是煎熬,每夜每夜都會想起他的十哥,輾轉反側,完全睡不著,什麼都做不成。特別是看到十哥和皇帝在一起,就會擔心皇帝會不會欺負他。自己爲他做了那麼多,可是他一點都沒看在眼裡,一點都不在乎,實在是太傷心了。
“瑾兒……”司徒碧有些看不下去了,司徒瑾一臉縱橫的眼淚哆哆嗦嗦的站在那裡,看起來那麼卑微,實在是可憐得很。他不應該是這個樣子,他應該成長,應該有自己的一片天,而不是囿於這些兒女情長。可是這些話雖然說起來簡單,但是要做到,也很難。就好像多年前司徒碧自己一樣,躲在角落裡遠遠的偷看君瑞,看他意氣風發運籌帷幄,心裡滿是憧憬和愛慕,但是無法表達,甚至不敢站到他面前,卑微得好像一個影子。
“十哥,我要跟父親,去西北。”司徒瑾一字一字道。說著,慢慢朝後退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般,帶出滾燙的鮮血。司徒瑾退出了涼亭,迅速轉過身去,飛奔著離開了這裡。不再去看司徒碧和君瑞神仙眷侶一樣的幸福樣子。
“司徒瑾!”司徒碧急了,站起來追了出去,大喊,“你給我回……”
“來”字還沒說出口,他便覺得心口有一口氣提不上來,連忙扶住一旁的柱子急促地喘息起來。君瑞一步跨上前扶住他,引他坐到椅子上,一邊輕撫他的胸口幫他順氣一邊輕聲勸慰,“好了,急個什麼,你身子還沒好利索,可不能著急。他要去藺州也好。跟在司徒砎身邊,也有很多學習的機會。”
“不是的……不是的,君瑞……”司徒碧悵惘地搖頭,扶著額頭強壓下心中的酸楚,“他的心思,我何嘗不知。只不過,我想通過這種方式告訴他這一切毫無可能。可是我太自私,一直讓他受委屈……”
“好了。”君瑞輕聲安慰他,“或許到了藺州,他會有新的發展,也不一定。”
作者有話要說:有留言的同學沒?看在灰灰這麼累還在堅持更文的份上,留個言唄!
有留言有H,還是這句話。這幾天大家一點都不積極,讓灰都毛有寫H的“慾望”鳥!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