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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

相思

元宵節夜,宮里按照慣例燃放煙花,絢爛璀璨的煙火在黑暗的夜空中點亮,宮女太監們都跑到空地上觀賞美景,前面御花園有酒宴,太妃和君瑞的一干妃子們以及各位親王、王妃聚集在一起吃飯賞燈猜燈謎,可是君瑞只露了個面就匆匆離開了,以往泰山崩于前都鎮定自若的帝王,如今怎么看怎么失魂落魄。

君瑞之前在司徒府吃了閉門羹,到現在仍是不死心。從御花園出來,他立刻換了便裝從邊門出宮。那天他被告知司徒碧病危,關心則亂,時候他才隱約覺出不對勁來,可是他仍舊沒辦法見到司徒碧。

君瑞這次沒有帶隨從,穿了一身靛青的勁裝,騎一匹尋常的棕色老馬出了宮,一路飛馳到了司徒府附近,把馬兒拴在一旁的樹樁上,到一處較為隱蔽的地方,運起內力縱身一躍,便跳上了司徒府的圍墻。

今晚有燈會,人們都出門游玩去了,因此司徒府背街的路上根本沒有行人,而司徒府內人也挺少,只留了幾個貼身的小廝丫頭,所以君瑞潛進去的時候根本沒人發現他。

司徒府的格局,君瑞閉上眼睛都能想得出來,因此輕車熟路地便到了前面大堂。大堂燈火通明,到處都掛了彩燈,里面正在吃飯。司徒瑾、司徒婉琤、夏離、抱琴還有白胡子的醫圣都在,坐在最上首的,不是司徒碧又是哪個?因為擔心會被武藝高強的夏離發現,君瑞并不敢靠得太近。他隱藏在大樹之后,專注地看著仿佛在天邊的司徒碧。又瘦了,臉色很差,神情也很是倦怠,體不勝衣,靠坐在寬大的椅子里眼睛微瞇著,嘴角含笑地看著席間說笑的人。果真是病了,過年都沒有回江州,元宵節也沒有外出賞燈,而是在家中和家人一起吃飯團聚。可是,連那日讓君瑞吃了閉門羹的小子也坐在下席胡吃海塞,卻連君瑞的面都不肯見上一見。

君瑞癡癡地看著司徒碧,眼眶不禁發熱,君瑞看到司徒瑾為他舀了一碗湯放到他面前,他嘗了幾口便捂著嘴搖頭。還是那么挑食,君瑞不由搖了搖頭。以往他病了,君瑞總是親自喂他吃東西,又哄又騙的,甚至含了食物度到他嘴里,這樣才能哄他多吃一些,日后到了景源,真的無法想象他能不能好好吃飯。

君瑞吸了一口氣,把涌出來的淚意逼了回去。君瑞看到司徒瑾側身在司徒碧耳邊說了些什么,然后伸手過去給他把脈。末了,司徒瑾又對他輕聲說了些什么,扶著他站起來。大概真是病得狠了,他起身的時候都顯得有些顫顫巍巍的,身體的重量全都倚靠在了司徒瑾身上。司徒瑾一手托住他的手臂,一手扶住他的肩膀,兩個人慢慢地朝門外走。可是沒走兩步便停住了,司徒碧臉色又白了幾分,閉著眼睛皺著眉頭喘了幾口氣,像是一口氣提不上來,他大口呼吸了幾下,人卻慢慢委頓了下來。這一下子廳里的人都慌了神,夏離跑上前去把他一把抱了放回椅子里,司徒婉琤抱著他的頭給他掐人中,醫圣、司徒瑾在他左右兩邊一番急救,這才見他幽幽醒轉了過來。好好的酒席,因為這突發的事情而倉促地散了。一群人憂心忡忡地看著夏離抱了他跟隨司徒瑾和醫圣離開,君瑞的一顆心,像是被人放到砧板上一刀刀地剁成了末,如同凌遲。

君瑞想起那日夏離問的四個問題,其實他何嘗不知道答案?只不過兩人的身份都太特殊了,一旦牽扯到國家民生和政治,哪里是一個“知不知”、“能不能”、“愛不愛”、“可不可以”就能回答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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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離被醫圣遣去取什么東西了,君瑞這才小心翼翼地到了近前。他聽見醫圣說:“還是太虛弱了。這身子,之前損傷得太厲害,這一兩年最好盡量臥床靜養。我配的那幾副藥,都得老老實實地當三餐一樣按時吃,溫補的食材、藥材也不得間斷。費腦子的事情還有會令情緒波動的事情都一概不許插手。你這條命是老夫和我這徒兒從閻羅殿里給生生拽出來的,若是不肯聽老夫的話,那老夫斷不會再管你!”

醫圣的脾氣足夠火爆,叮囑這些的時候完全不留情面,司徒碧只能淡笑不語,等醫圣從房里出去,這才嘆息著輕聲對司徒瑾說:“你師傅,真真是厲害得很哪!”

司徒瑾笑著搖頭:“他老人家脾氣其實還好,如今也真是急了——你到天牢那天的時候已近油盡燈枯,若非那顆丹藥,可能還沒出天牢大門便已經俱損,無可挽回了……”

說到這里,司徒瑾不禁黯然,司徒碧笑著說:“那時多虧了他老人家。當時君瑞他已經不信任我了,我還做了最壞的打算,把心橫了,反正大不了一死,倒是想開了,只是……”司徒碧略帶歉意地回握了司徒瑾的手,愧疚地說,“當時一門心思就只想著要把免死金牌送到你手里——畢竟都是我,才讓你和你師傅他老人家陷入這個漩渦中的。”

司徒瑾紅了眼眶,俯身抱住了司徒碧,聲音微顫:“十哥,若是……若是你有什么三長兩短,我……我永遠也不會開心的……你早就該知道……我怎會怪你?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啊……”

“傻瓜……”司徒碧也回抱了他,閉上眼睛喃喃地道,“如今,可算是解脫了……我原本還想,大不了把這條命給了他,算是成全了他的盛世英名。所以當初出宮到天牢見你,也沒有打算活著回去。本來,這幾年就是偷來的時光,不奢望能有如此的幸福——愛上帝王,本就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何況我又是男子。只不過還是會不甘心,不甘心為他做了這么多,仍被冠之以佞臣的名號,不甘心無論如何努力,仍蔭于他的帝王之名之下。以為辭了官,掌握了足以和國庫媲美的巨大財富,便能與他立于平等的地位,只不過哪里又有什么平等了?他的天平上還壓著家國天下,而我除了我的這條命,哪里還有多余的籌碼……睡著的那十天,我心中已有了答案……所以說流放也不失為一個好的結局,也算是……我和他之間的了斷……從此以后……勿復相思……永不……相見……”

“十哥……”相比司徒碧的數度哽咽,司徒瑾早已泣不成聲,但他仍強打起精神輕拍著司徒碧的背安慰他,“如今一切都過去了,既然已經想通,不如好好過活,你說呢?到了景源,咱們也不住他所置辦的什么園子,自己尋一處小木屋,最好就是建在河邊的那種。院子后面開兩三畝地,種些花花草草,然后養上三五只雞鴨、兔子,再養一條狗,一只貓,然后在河邊圍個水池養些魚,種些樹。到時候就可以釣釣魚、游游水,十分愜意啊……然后……然后……”司徒瑾已經淚流滿面,想說“我們一起相守終生”,可是哪里還能說得出來?司徒碧剛才說的那些,全都有關于那個人,與他司徒瑾無關,今生今世,怕是無緣與他相愛了。于是他改口道,“然后,我去討個老婆,生一堆孩子。十哥若喜歡,可以當成自己的孩子,或者……十哥也娶妻生子,過尋常人家的日子……”

這,已經是全部了。司徒瑾并非天生只喜歡男子,他心中所愛只有他的十哥一個人而已,是他感情的全部,只是希望,不相愛,也能守護他。哪怕只有一天,也是上天的恩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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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天空開始飄雪,春節之后按理說下雪的天氣都應該很少了,但是今夜的雪卻有些大,雪花撲簌簌地落下來,飄落到樹梢窗欞上,很快就讓原先深色的紋理掩蓋在了一片素白之上。

司徒瑾往香爐里加了一塊安神助眠香,檢查了四面窗戶,又撥了撥屋子四角的火盆,然后又走到司徒碧床前戀戀不舍地看了他的十哥好一陣子,這才起身開門退了出去。之前司徒碧情緒有些波動,司徒瑾下的安神香比以往要重一些,以便司徒碧睡得更加安穩,免得他又想著那些有的沒有的,一夜都閉不了眼睛。

君瑞看著司徒瑾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這才慢慢從梅樹后走了出來。雪太大了,他的頭頂肩頭全都是雪花,可是他卻渾然不覺,呆呆地轉過頭看向司徒碧臥房的門口。剛才君瑞聽到兩人的談話,生生掰斷了手邊粗如兒臂的樹干。在聽的過程中他也是數度哽咽,胸口翻滾的血腥氣被他幾次壓了下去,他的指甲摳到樹皮之中也無知無覺,心中的疼痛已經超過了身體的傷痛讓他幾度失控,讓他想要沖到房中,跪倒在司徒碧腳下乞求他原諒。可是司徒碧說的那番話,卻如同釘在胸口的長劍,流血不止,痛不欲生。

勿復相思!永不相見!

如何不相思!怎能不相見!?

君瑞的身體已經凍得麻木,每走一步都顯得十分困難,他幾乎是一步一挨地走到了房門口,手指僵硬,止不住地發抖。他唯有用另一只手握住伸過去推門的那只手,這才有力氣把厚重的門簾掀開,把門推開。

門一打開,一股暖意鋪面而來,君瑞渾身為之一振,思維這才漸漸回來。他迅速地走進去關了門,以免外頭的寒氣跑進來,然后在門口把身上那件滿是雪花的披風解了下來。

床上的紗帳低垂著,君瑞慢慢走過去,伸手掀開簾子定定地看著熟睡的司徒碧。因為熏香的作用他睡得很熟,側身躺著,微微蜷著,一只手放在枕頭上,手腕上隱約可見的疤痕,讓君瑞心中一痛。

君瑞小心翼翼地走到他床前蹲下,伸手輕輕撫摸過那道疤痕。冰涼的指尖碰到司徒碧的手腕,惹得熟睡中的人微微皺了眉,手指動了一動。君瑞癡癡地看著他,撥了撥他額前的碎發。因為害怕手掌的冰涼溫度會驚了他,只虛虛的順著他的臉部輪廓描摹一番,慢慢停留在他的肩膀上,輕輕放下。掌下是他單薄瘦弱的肩膀,君瑞慢慢跪倒在床前,拉著司徒碧的被角,突然間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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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瑞只是默默地流淚,可是司徒碧仍舊察覺到了,慢慢睜開了眼睛。兩個人靜靜地看著對方,卻都沒有說話。司徒碧伸手摸了君瑞滿臉淚痕的臉,略有些遲疑地把指尖冰涼的淚水舉到眼前,看了又看,像是十分的不確定似的,低低叫了聲:“君瑞。”

“嗯,我在這里。”君瑞吸吸鼻子低聲答道。

“瑞哥。”

“我在。”

“瑞……”

“我在。”

司徒碧停止了呼喚,閉上眼睛慢慢地說:“又是做夢嗎?你不是真的……”

“我是真的……”君瑞把頭埋在司徒碧胸前的被子里,聲音哽咽地說,“我是真的,我是瑞。我是的,我在這兒……”

“你不要這樣,不要哭……”司徒碧啞著聲音說,“我不怪你。我只是,邁不過這個坎。所以才不愿意見你……才不想理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君瑞捧著他的臉細細地親吻,像是對待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一般,虔誠得如同狂熱的信徒。

“你知道就好。”司徒碧突然笑了一下,閉上眼睛喃喃地說,“你知道就好……這個夢真好……以后即使再不見你,也能有這樣真實的夢境……即使不見面,仍舊像是還在一起一樣。你要記得,夜夜入我夢中,好嗎?”

“嗯……好的……”君瑞開始壓抑地痛哭,原本以為他清醒,卻不料那安神香實在是厲害,司徒碧根本就沒有真的清醒,而是介于半夢半醒之間,甚至以為君瑞不過是他的夢境。只不過君瑞卻沒有勇氣告訴他這是真實的。甚至不敢祈求他收回之前說的那八個字。所有一切悲痛的根源,不過就是因為兩個人的這種特殊身份地位以及那個天下一統的理想。兩個人雖然看起來是在一起,但是中間無形中的那堵墻,卻將兩人分隔開來。所以以后即使再見,也不過是徒增他的壓力,給他帶來更多的麻煩,讓他再次陷入不堪的境地,所以還不如就只當它是一個夢。從此再不相見,相忘,勿復相思。

作者有話要說:倒計時,三。

寫這一章的時候,我想起阿碧出宮那一章,實在是沒忍住,覺得眼睛酸澀。

寫文是一個痛苦的過程,總會隨著角色的一顰一笑而情緒波動。不過好在能堅持下來。我對我自己填坑的速度還是比較滿意。因為既然下定決心要寫文,就不能放任它坑在那里。若是某一天灰真的厭煩了不再寫了,也會告訴大家一聲。

《佞臣》這篇,到目前為止自己還是比較滿意的。靈感其實來源于以前我所寫的一個劇本,是個靈異兄弟的故事。可后來在構思的時候,因為它的背景是宮廷,所以還是沒能靈異下去。這里要感謝一下吳沉水同學,她建議我好好寫宮斗,所以我刪減了一些靈異的東西,以免它變成不倫不類的文文。小吳子,謝謝啦!

其實最開始給瑾兒設定的結局,是遠去西北失蹤在大沙漠里。可是這個孩子十分惹人憐愛,所以我最終還是舍不得讓他變成孤魂野鬼。或許某一天我會寫一篇BG,專門講一講瑾兒日后的生活。畢竟他并非天生的GAY,而且這一章他自己也說,說不定某天會結婚生子。

好了,快要完結了,松了口氣,悄悄說一句,其實還真是舍不得呢!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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