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洗
永初元年臘月,張太師因為生活淫亂無度被御史中丞參了一本。張太師是三朝元老,又是一代大儒名師,這樣的罪狀無疑是平地一聲雷,大戚王朝舉國上下的文人士子無不震驚萬分,紛紛把矛頭指向了參本的御史中丞司徒碧,認為他在誣陷忠良。然而在后來的調查中,人們發現了被囚禁在太師郊外別院的青墨館小倌秋月以及他的小廝。據聞,幾天前秋月帶著小廝參加某處堂會,當日太師也在場。第二天秋月和小廝二人便失蹤了。士兵從別院的囚室中救出二人時,秋月瘋了,小廝已經氣絕多日。那小廝遍體鱗傷,下體更是慘不忍睹,分明是虐待和蹂躪造成的。而秋月的下體也有被侵犯的痕跡,瘋掉的秋月更是喋喋不休地重復著“太師要抽我的腸,太師虐待我”這樣的句子。二人是從太師別院搜出來的,后又有人出面指證,說在堂會之后看到太師家中的仆人跟秋月的小廝碰過頭,又有秋月的瘋言瘋語佐證,一切不言而喻?;噬洗笈诔蒙虾莺葚煶饬颂珟熞环钤谒浅⒅爻?,又年老體衰,免去牢獄之災,先在家中面壁思過,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之時再做發落。
臘月中旬,張太師在自己府中上吊自盡,留下遺書申明自己的青白,以死明志表明自己立場。只不過證據確鑿,絲毫不能改變人們對他的評價?;实蹖Υ烁峭葱募彩祝敿聪轮颊D吏治,嚴厲查處朝廷官員的此類事件,落馬的三品以上大員多達數十人。后來皇帝更是接連下旨,禁止官員進入青樓楚館,整頓吏治。這樣一整治,官員風氣明顯清明,人人拍手稱贊。百姓甚至拿這位新上位者與圣祖皇帝做比較,對他的這種勤政愛民公正嚴明的舉動表示贊揚。而對那敢于揭發權臣的御史中丞司徒碧更是贊不絕口,紛紛稱他為青天在世。
君瑞到扶疏院的時候已經接近晌午。今日早朝事情比較多,因為這一次的清洗了好多與他暗地里作對的官員,順理成章也提拔了一些自己的心腹上來。君瑞是武將出生,自古文武官員之間都有齟齬,再加上一直戍邊,所以君瑞在朝中并沒有多少親信的文官,心腹們都徘徊在朝中大員的邊緣,沒辦法融入那些復雜交錯的文人的關系里。這次恰好,趁著肅清吏治的時候名正言順地提拔了自己的人,這讓君瑞感覺處理朝政越來越得心應手了。
司徒碧托病連續好些日子都不曾上朝。朝中以及民間現在對他的一致看法是御史中丞司徒大人是皇帝身邊的大忠臣,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不畏權貴扳倒了張太師,因此而積勞成疾。而君瑞則覺得好笑,這個司徒碧每次留宿宮中,上朝對他來說都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情,能賴床他絕對不會起來,甚至是一起乘坐龍輦前往宣和宮這樣尊崇的待遇在他來都比不過在床上多睡上一刻鐘,甚至是在龍輦上他也敢睡得口水直流。
所以說,君瑞心中明了,司徒碧稱病不來上朝,其實也就是仗著自己立下大功,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表現。
扶疏院的人并不知道皇帝親臨,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前來的是皇帝,只有甘棠到宮里接他家公子的時候見過皇帝,所以見到這位天子親自駕臨的時候真是嚇了一大跳。
君瑞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甘棠馬上心下明了,低頭行了個禮便輕聲道:“三……三爺,公子在他的臥房里,小的去請他?”
“不用,你去忙你的?!本饠[擺手,扶疏院不大,看著剛才甘棠過來的方向他大概知道司徒碧在哪個位子,吩咐甘棠離開之后便帶著張庭海朝里走了。
君瑞走進司徒碧住的那個小院的時候看到的是那么一幅場景,那副場景印在他的腦海里,以至于很久很久以后他都能輕而易舉地回憶起那天的全部細節。那天的陽光很好,是進入臘月之后難得的大晴天。太陽從層層霧靄中穿出來,懶洋洋地灑在院子里。司徒碧坐在廊下的長椅里,手搭在欄桿上若有所思地用手撐著半個臉,臉上是閑適而憂傷的表情。特別是他那一身皓白,更是襯得整個人如同廊外的白梅一般清冷飄逸。那身皓白讓君瑞覺得礙眼,天子面前不能穿著素白衣物,因為素白是喪服的顏色,這是對天子的大不敬。再說了,君瑞還是更喜歡司徒碧穿著湖藍的顏色,因為那種顏色才會襯得他的那雙綠眸美不勝收。
君瑞慢慢踱步過去,漸漸的幾乎站到了離司徒碧幾步遠的地方。司徒碧的目光是落在那白梅上的,但是又好像看著一片虛空,靜靜地思考著,形狀完美的薄唇微抿著,就好像他考慮的是整個世上最最難解的難題一般,完全沒注意到君瑞的靠近。當然,君瑞身手很好,這樣的靠近一般人也不會有所察覺。
君瑞看著司徒碧,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讓君瑞覺得萬分舒適。君瑞甚至好心情地觀察起他的臉色,看他的臉上幾乎無甚血色,臉雪白雪白的,帶著濃重的疲倦,這讓君瑞心中沒來由的一疼。說他病了,原來竟是真的。
高傲的皇帝本來想開口說些撫恤的話,但是話說出口的時候卻變成:“愛卿,不上早朝原來是窩在家里欣賞雪梅?。咳羰浅写蟪级枷衲氵@樣,那朕可真不知怎么辦才好了?!?
司徒碧回過神來,目光有一瞬間是恍惚而遲鈍的,但是很快便披上了虛假的外衣。他恭恭敬敬地跪下來請安,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頭也不抬,更不說話,完全找不到剛才那個生動直觀的司徒碧的樣子。君瑞覺得莫名的心煩,說道:“愛卿,明日可有興致上早朝?”
“陛下恕罪,微臣明日起便會上朝去?!彼就奖陶f著,又要跪下。君瑞揮揮手不耐煩地道:“行了行了,說得好像朕不肯善待自己的臣子似的。你繼續修養,等到病好了再回去述職?!?
“謝皇上?!?
君瑞看了看一旁托盤上的藥碗和蜜餞,滿不在乎地道:“這是愛卿的藥?怎么不喝?已經涼了?!?
“臣剛才賞梅,把這茬忘記了。”司徒碧垂著頭說。
“快喝了吧。病要三分醫七分養,喝藥都忘記,實在是不應該。”君瑞慢慢端起那碗藥舉到眼前,褐色的藥汁,帶著淡淡的藥香,不禁說道,“里面有丹參和川芎?怎么吃這些藥?”
“老毛病了陛下?!彼就奖痰氐?,“臣從娘胎出來時就帶了病,一到冬天若是勞累了便會心口疼,丹參川芎不過是些調養止疼的藥?!?
“原來如此,應該還有白芍和熟地吧?”君瑞又聞了聞,輕聲問道。
“陛下圣明?!彼就奖套鲃萦忠瞎饕?,君瑞耐著性子讓他免了,開口不免又帶著惡氣:“愛卿,你說你勞累了便會心口疼,可是在說朕不體恤臣下,害得你生病了?”
“微臣不敢?!彼就奖虛渫ㄒ宦暰陀止蛳铝?,匍匐在君瑞腳下,看似恭敬順從,卻是一種明目張膽的變相反抗。君瑞覺得他簡直和張太師一樣可惡。
“十哥?”一聲驚訝的低呼從院門口傳來,君瑞回頭看過去,一個穿著墨綠夾襖的少年手里拿個托盤站在那里,那少年有著一雙清澈的眼,明眸皓齒,實在是可愛。少年看著司徒碧,眼里閃過一絲不確定,目光轉向君瑞時有那么一點好奇,但是很快也跪了下來,山呼萬歲。
“平身?!本鸬氐?,心想這司徒家的人果真都是冰雪聰明,舉手投足優雅得體,僅僅一個少年,在天子面前也表現得不卑不亢,實在難得。
“愛卿你也平身?!本鹂戳艘谎鬯就奖?,那少年都站了起來,而他卻依舊跪趴在地上,實在是太礙眼了,不由語氣又冷了幾分。
“啊,十哥。”少年輕輕叫了一聲,彎腰下去把司徒碧扶了起來,司徒碧似乎有些氣促,臉上又白了幾分,額上有虛汗冒了出來。君瑞也嚇了一跳,往旁邊挪了挪,讓那少年把司徒碧攙扶到一旁坐下。
“陛下請恕罪?!鄙倌暧謱鹦辛藗€禮,扶著司徒碧坐到廊下,半跪在他身前伸手在他心口慢慢推拿,一邊推拿一邊輕聲說:“十哥,十哥你好些沒?疼得厲害么?藥怎么不喝?都放涼了。十哥,好些沒?”
少年的聲音有些焦急,但是更多的是擔心和關切,這種發自肺腑的關心讓君瑞覺得心里感慨萬分。他不禁想,若是皇家也能有如此純粹的親情那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象呢?恐怕君羨不會被人害成現在這個樣子,娘親也不會早早的就去了吧?父皇也不會如此的差別對待他們幾個兄弟,而他恐怕也繼續當他的將軍,整日馳騁在馬背上,醉臥沙場。
“瑾兒,我沒事?!彼就奖倘趼曢_口,笑著安慰司徒瑾道,“只是突然有些發緊,也不疼?!?
“還說不疼,臉都白了。十哥,瑾兒馬上就要回去了,你別再讓我擔心了?!彼就借廴Χ技t了,一說到要回家,馬上想到的便是又要等好久才能見到十哥,心里總是酸痛酸痛的。
“真的無礙。你別小題大做,讓陛下笑話了。”司徒碧又笑了笑,摸了摸司徒瑾的耳垂,這個動作十分的親昵,讓君瑞生出一股無名的火氣。他覺得今天司徒碧笑得太多了,在外面司徒碧根本就不茍言笑,沒想到在這個少年面前卻總是笑得那么開心。他司徒碧有什么資格?張太師怎么說也能算得上他的半個老師,是他的前輩,他卻眼睛都沒眨一下便讓張太師身敗名裂,甚至還讓兩個毫不相干的人一死一瘋。一個做事如此狠厲的人,還配得上什么親情?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