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上躺著的那個人自然就是靜修王妃凌菡沅了。她本身倒還真是活人, 只不過陽氣比尋常童女都更弱些,而她的前胸部位,有一團隱隱的灰綠之氣, 此時正瑟瑟發抖, 彷彿自有靈智, 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慘遭厄運一般。
沐冰藍快步走上前去, 一把扯開凌菡沅胸前的衣襟, 便看見一枚小巧的如同香包一樣的東西,繡工精緻,略略鼓起。沐冰藍捻住掛著這枚香包的那條紅線, 迅速轉了一圈,只見它天衣無縫, 竟無接口之處, 用力拉扯, 也堅韌至極,毫無斷裂之象, 怕是普通刀剪也拿它沒有辦法哩!
而這條紅線的長度,剛剛好圈到凌菡沅的脖子下,小於她頭部的圓周,要將它兜頭取下來是絕不可能的。
沐冰藍一手麻利地拔下頭上一支銀簪,眼疾手快地刺破了左腕上的守宮砂, 然後拈了一粒圓滾滾的血珠, 揉在那條紅線之上。
只不過倏爾之間的功夫, 那沾了血的地方就嗞嗞地冒出一縷黑煙來, 她再把那段線繩捏緊一搓, 就碾下了一指黑灰。
系索就此斷開,她把那枚香包取了下來, 順勢在那上面用守宮砂上尚未凝固的血液寫了一個符咒,然後捏在掌心。
她剛剛把這些事情做完,就聽凌菡沅喉嚨裡咯噔一聲,像是一口氣突然衝開死結順了過來,她乾澀地連連咳嗽,只是仍然雙目緊閉,像是將醒而未醒。
沐冰藍鬆了口氣,站起身來,走到外面招呼那些緊張兮兮的丫鬟們道:“你們可以進去了,王妃已然無礙,我一會兒會給小王爺開下些補藥補品來,你們只要好生伺候著,不出幾日王妃就能復原了?!?
那些下人們本來就知道她是幽藍郡主,此刻又拜她所助救回了王妃的性命,一個個都將她視爲天人,伏在地上不住磕頭。
沐冰藍笑了笑,讓她們起來,自己則匆匆走回到廳堂鄭修維這裡來。
鄭修維一見沐冰藍,立即就起身迎了過來,連聲急問:“怎麼樣?你嫂嫂她……”
沐冰藍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微笑道:“維哥哥放心,嫂嫂已經無礙了。藍兒這就回去配幾服藥著人送來,讓嫂嫂連服七日,這病根兒就除了。”
鄭修維放下心來,又問道:“多謝藍妹,有勞藍妹了!可是這……你嫂嫂她到底是生的什麼病呢?”
沐冰藍展開掌心給他看:“維哥哥可認得這個?”
鄭修維定睛一看,失聲叫了出來:“這不是你嫂嫂的護身符麼?怎麼,你……”
沐冰藍把掌心一合,回手一收:“這護身符,怕不是哥哥你給嫂嫂的吧?”
鄭修維連忙搖頭:“自然不是。這是你嫂嫂自小戴慣了的,一過門便已有了,她這些年來從不曾取下來過?!?
沐冰藍心中暗笑:當然不曾取下來過啦,若非伏魔人出馬,誰又能取下它來?
但她也不這麼說,只道:“這護身符在別處都是好的,只是在這裡衝撞了皇城紫氣,被剋制住了,反生了邪性,才讓嫂嫂險些喪命。以後就算離了京,嫂嫂戴著它也沒用了,不如就把這個不祥之物交給藍兒處置吧。”
鄭修維一聽是這樣,當然毫無異議。沐冰藍交待完了,也就告辭離去,鄭修維急著要去看凌菡沅,也無意留他們,幾人就此別過。
回到江府之後,江行雲和沐冰藍藉故身子乏,先回房歇著了。關起門來,江行雲便問道:“藍兒,方纔這靜修王妃究竟是怎麼回事?應該不是你跟靜修王說的那麼簡單的吧?”
沐冰藍點點頭:“事實上沒有人生病,只有人中了邪咒,而且這中咒的人不是靜修王妃,而是靜修王,他中的是情魅咒,而靜修王妃則是咒引?!?
江行雲凜然一震:“情魅咒?!”
沐冰藍喝了口茶,便給他解釋起來:“情魅咒是馭鬼術的一種,但是在馭鬼術中,這樣的符咒並不多,因爲馭鬼術本身原是正統善法,而要煉出這種符咒,多少有些傷天害理。
就說這情魅咒吧,我們都知道,自古以來就有不少惑亂男人的所謂‘紅顏禍水’,馭鬼人召喚這些女子的魂魄,開啓她們身爲禍水那一世的封印,將她們的魔魅與怨氣集中起來,便可煉成此咒;而那些魂魄,在煉咒的當時恐怕早就是轉世之後的生魂,主人失了魂魄,自然也就從此長睡不醒,死後也不能再入輪迴?!?
江行雲一聽要煉成這種符咒,竟然要犧牲掉好些無辜的人,不禁搖頭嘆道:“果然是傷天害理呀!”
沐冰藍頷首續道:“方纔我收回來的那隻香包,就是咒囊,下咒的人把咒囊戴在靜修王妃身上,她就成了咒引。
這咒囊一旦被戴在了咒引身上,除了馭鬼人和伏魔人之外,誰也沒有任何法子可以把它取下來。譬如這隻咒囊是掛在靜修王妃脖子上的,若不是用靈力將繩子化斷,那麼就只能把靜修王妃的脖子砍斷才能取掉了。
靜修王妃成了這情魅咒的咒引之後,無需她自己多麼國色天香,亦無需她多麼妖媚迷人,只要是和她行過房的男子,就會從此對她上癮著迷,除了她之外,再不會對其他任何女子動情?!?
說到這裡,沐冰藍倒露出幾絲饒有興味的神氣來:“我原先只知道中了情魅咒的人是不會對其他任何女子動情,如今看來,要對其他任何男子動情也是不可能的,故而向來單好男風的靜修王,也會在成婚之後徹底轉性,對一個女子摯愛癡情?!?
她自己說得興起,卻沒留意到江行雲聽她說到行房之事時,臉上悄悄地紅了一塊兒。這片紅迅速向耳根蔓延而去,但他仍舊不閃不避,只是定定望向沐冰藍的一雙眼睛,越發深沉黑亮起來。
沐冰藍接著又說道:“而說這符咒傷天害理,還有一點,是因爲成爲咒引的那個人,從此就如同半個鬼物。鬼物一旦出現在陽間,自然就比凡人多了幾分危險,任何陽氣都能夠損耗他們的氣血,所以就算他們能平安一世,也會活得比自己原本命定的壽數要短一些。
這靜修王妃嫁給靜修王之後,本來就被靜修王身上的陽氣侵擾,只不過常人的陽氣微弱,不會在她身上驟然顯出什麼不妥來而已。
待到來了京城,皇城根兒下天龍紫氣重,那是凡人肉胎所能天然具有的最強烈的陽氣,她便又體弱了一些。
他們所住的地方還是消夏行宮,雖然皇上不常去,那裡的陽氣沒有正宮裡那麼強,但畢竟還是比別處又強一些,靜修王妃在那裡住了幾日,體質已經很虛了,到那日來這裡做客,她便終於抵受不住我的伏魔人之氣,不得不半途返回。
同樣的道理,第二日的皇宮,她更是進不得,纔到門口就嘔吐不止,回去了才又自然好了起來。
而今日我到她那裡去,她避不開我身上的氣息,終於暈闕過去,若我再晚一會兒取下咒囊,她怕是就要斷氣了?!?
沐冰藍一口氣說得興致勃勃,停下來之後才發現江行雲滿臉驚愕:“藍兒,你是……伏魔人?”
他方纔聽沐冰藍這一番講解,原已是滿腹狐疑,只是因爲太過震驚而一時入神,不願打斷她。到了此時,所有的問題都彙集到了這一個上:自己的妻子竟然是神通廣大的伏魔人!
沐冰藍倒抽了一口涼氣,這纔想起他們夫妻之間向來淡漠,除了這件案子之外,幾乎從不曾深談過,彼此並不瞭解,江行雲身爲丈夫,竟然完全不知道她身懷伏魔之術。
她當下便把自己在蓮迦山學藝的事情簡要地給他講了一遍,江行雲對這等奇事聞所未聞,直聽得癡了過去,末了還問了一個問題:“雖然如此,你卻是如何能夠一眼之下就知道靜修王中了情魅咒的呢?藍兒的伏魔之術竟然出神入化至此,實在是匪夷所思!”
沐冰藍聽他誇獎,不免有幾分不好意思,便微笑擺手道:“出神入化實不敢當!我之前從未往這情魅咒上想過,直到給靜修王診脈之時,與他就近對望,我忽然發現他當時明明是在看著我,眼中的影子卻竟然不是我,而是另一名女子?!?
江行雲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竟有這樣的事!”
沐冰藍點頭道:“正是。直到那時我才醒悟過來,這就是中了情魅咒的癥狀?。≈辛饲轺戎涞娜?,無論何時,無論所視何物,他的眼中都只會有那咒引一人。
在那之前,我雖從未見過靜修王妃,可一聯想到靜修王的婚後轉性,以及靜修王妃這幾日的莫名重病,也就猜得到他眼中的女子必爲靜修王妃不可了。
現下咒囊已除,符咒已解,我呆會兒配了補藥讓人送去給靜修王妃進補,她很快就能復原如初,這情魅咒作下的孽也該解了吧。”
江行雲聽了這最後一句話,纔想起他們忙了這許多事根本上是爲了什麼而來,忙提醒沐冰藍道:“藍兒,這情魅咒雖解,可這和兩位世子惡鬥的案子究竟有何聯繫呢?”
沐冰藍把他這問題才聽了一半,就也回過神來,當下顰眉點頭道:“不錯……或許,我們該從紹陽王那邊想想辦法,看看有沒有什麼意外的發現了。若是他也曾中過情魅咒……
行雲,等你派去查訪靜修王妃身世的人回來之後,咱們或許能夠有些眉目。而那下咒的人,大概纔是這一切的根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