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蕙玨言出必行。天亮之後,她便將沐冰藍領出門外,採擷陰絕草。
原來這陰絕草便是在騖靈崖上,也只在蘇蕙玨的寓所近旁長有小小一叢。因爲陰陽逆旋陣的存在,沒有人能在白天來到此處,自然絕難發現。
蘇蕙玨給沐冰藍帶走的陰絕草,只剛剛夠治好蕭清絕而已。沐冰藍知其用意,這是爲了防止多餘的陰絕草被紫淵門得到,自行種植。
拿到陰絕草之後,蘇蕙玨拉著沐冰藍從草叢間疾步穿行而去。
雖是已經學過陰陽逆旋陣,沐冰藍畢竟還沒有用過,更談不上用熟。而陰陽逆旋其實不是單單隻有一個陣,而是一整套,從簡單到繁複,多加變化,用來應付不同層次的目的和要求。蘇蕙玨佈下的這個陣,就是陰陽逆旋中極大的一套陣法,變化多端,甚是複雜。
沐冰藍跟著她前後左右反覆挪移,越來越覺得有些反應不過來。若是隻有她自己,估計要在陣中慢慢揣度推敲,大約需耗上半日方能走出。
而蘇蕙玨如履直道,步法稔熟,帶著她快步行走片刻,就已經來到了正路上。
到了該話別的地方,沐冰藍駐足轉身,如小小武俠那般對蘇蕙玨抱拳道:“多謝大娘相送!大娘請回吧!”
蘇蕙玨卻按住她的肩膀,又從懷裡掏出小小一株陰絕草,塞到她的衣袋裡,同給蕭清絕帶的那份陰絕草區隔開來。
她看著沐冰藍愕然相詢的眼神,意味深長地說道:“這是大娘給你的小小禮物,留給你自己用,切記!”
沐冰藍來不及想過來,蘇蕙玨就已經轉身離開。只見她步法輕靈,左搖右晃,瞬間便已不見蹤影。而她消失的地方,並無樹叢密林,想來只是隱入陣中而已,看起來便如同憑空不見一般,形似鬼魅。
沐冰藍滿心歎服。她如今已經徹底明白,爲何紫淵門人會將騖靈崖上的此等女俠畏爲女鬼了。
她就此從騖靈崖上下來,正好同紫淵門派來追趕她、此時正遵命在崖下駐紮守候的幾位師兄相會。
師兄們見她平安歸來,且竟然真的覓得陰絕草,不禁個個稱絕。趕著開拔回程的路上,他們紛紛詢問她到底是何以建此奇功。
沐冰藍聽得此問,不禁心中暗暗感佩蘇蕙玨。她自己雖然聰慧過人,畢竟年幼,遇事無法考慮周詳。全賴著蘇蕙玨,帶她採草之時便已思及此節,且教了她一套說辭,令她對紫淵門人有個交代,不致令人起疑。
她當下便把蘇蕙玨教的這套說辭學與師兄們聽。但這些來接她的師兄也不過是心懷好奇而已,就算搪塞不過,也不見得會有什麼嚴重後果。
她真正需要給出解釋的人,是鹿肇元父子。
他們一行人回到門中之後,紫淵門果然連夜就開了淨巒堂,查問陰絕草的來歷。
沐冰藍從從容容,直面高踞堂上正位、容色陰沉的鹿氏父子,對答如流:“啓稟掌門、各位長老、師兄們,藍兒前日到得騖靈崖,一路尋草而上,夜已深沉,當晚無法可想,只得露天宿下。
待到昨日,藍兒遍尋騖靈崖,仍不見陰絕草蹤跡,只尋得一座墳墓,墓前碑上書曰:蘇氏蕙玨之墓。”
她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擡頭細察衆人臉色。
鹿子驍是帶人闖過騖靈崖的,那座墳墓,他原來也曾見過,便忍不住追問道:“然後又如何?”
沐冰藍微微笑了笑,續道:“藍兒也不知墓中所葬何人,只是見那座墳墓荒草萋萋,想來偏居崖上,無人到訪,墓中之人,何等淒涼寂寞,便忍不住心下惻然,遂恭恭敬敬,爲她掃墓拭碑,再跪在碑前磕了幾個頭,爲她祝禱一番。
在那之後,藍兒忽覺頭昏腦重,支持不住,竟在墓前沉沉睡去。”
沐冰藍年幼心清,只是照蘇蕙玨教她的一番話學舌道來,並不知蘇蕙玨用心狡黠。她教她這樣說,是知道鹿子驍等人前去騖靈崖之時,只是爲了挑釁,何曾有過半點恭敬之心,更遑論會在她的碑前磕頭了。
所以,她編出這一套話來,便是意在將鹿子驍等人狠狠諷刺一番,責他們居心不良,暗示他們若要再去,須得誠心拜她,也算是佔了一點小小的便宜。
果然,聽見沐冰藍如此說,鹿子驍的臉上便一青一白地鬧騰開來。
沐冰藍也不理他,徑自往下說去:“藍兒睡著之後,不久便開始發夢,夢中見一位白衫大娘,年紀雖長,卻甚是好看。她向藍兒走來,自稱便是墓中主人,問藍兒此來所爲何事,藍兒便將求取陰絕草之事坦誠告之。
那位大娘聽後,點了點頭,道:‘你既然敬我,好心爲我掃墓,我便賜你幾株陰絕草罷。不過你要好自爲之,這陰絕草乃是仙物,每百年方得這區區幾株。我如今給了你,你若不能妥善保管,好生取用,百年之內,你可休想再得到另一株了。’
藍兒接了仙草叩頭稱謝,再擡起頭來,那位大娘卻已不見蹤影。
待藍兒醒來,已經是今日清晨,藍兒發現懷中果然兜著那幾株陰絕草,當下欣喜若狂,也無暇感慨稱奇,急急趕下山來,見到了師兄們,這便一道回來了。”
蘇蕙玨所編的這個故事,用意非常明顯,就是告訴紫淵門的人,陰絕草就只有這麼多,救過蕭清絕之後便沒有了,再去騖靈崖也沒用,你們就死了這條心吧。
這麼一說,自然就絕了他們的念想,免得他們再去找麻煩,也不能戳穿沐冰藍帶回來的這番謊言。
紫淵門人本來就是終日在同鬼魂打交道,沐冰藍所講述的這一番求草奇遇,雖然聳人聽聞,卻也令在座各位都覺得無懈可擊。
當下再也尋不出其他事來,鹿肇元便命人將陰絕草送去藥房,和著其他藥材一起煎了,送與蕭清絕服下。
次日,蕭清絕精神果然好了許多,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召了沐冰藍去,詢問她尋草的經歷。
沐冰藍便將那番話又說了一遍給蕭清絕聽,而這一次,她不禁心下忐忑。畢竟蕭清絕是她最爲敬重的人,她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騙他的。
而且蕭清絕在她心中,也是智慧無雙可比天神的人,蘇蕙玨編的這番話他到底會不會相信,沐冰藍心中毫無把握。
而想到這裡,她忽然心念一動——
若我有此想法,可見我內心深處還是相信,蘇大娘的本事未必及得上師父,既然如此,師父當年前去騖靈崖尋草之時,是真的敗給蘇大娘了麼?
再者,師父當年既然曾與蘇大娘鬥法,就算他二人並未近身相見,師父也未免不會知道蘇大娘是人而非鬼。
至於他回來後爲何聲稱蘇大娘是鬼,這一點師父必當自有主張,但這樣一來,他也就不會相信蘇大娘編的這篇鬼話了……
這些令她心生疑竇之處,僅憑藉冥思苦想自然是得不到答案的,而她這樣一番猶疑,自然點點滴滴都看在了蕭清絕眼裡。
他擡起手來招了招,示意她坐到近旁去,和聲道:“藍兒,你此番辛苦了!那日發現你竟然隻身前往騖靈崖,爲師真是急壞了!這幾日昏昏沉沉當中,爲師屢次想到,若你能夠平安返來,爲師定要重重責罰於你,令你再不敢如此造次。”
聽到這裡,沐冰藍心下惶恐,慌忙起身就要跪下謝罪,卻被蕭清絕一把拉住了:“罷了罷了!藍兒啊,爲師後來又想,你若真能安然無恙,爲師感恩上蒼尚且不及,又怎還忍心責罰於你?你一片孝道,爲師感念在心,真不枉疼你一場了!”
蕭清絕的這番話,父愛惻惻,沐冰藍聽入耳中,酸在心上,當下眼圈一紅,就要掉下淚來,只哽咽著叫得一聲師父,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蕭清絕伸出手掌,撫了撫她的頭頂,安慰道:“好了,這件事也就算是過去了。你如此大勇無畏,用心至誠,竟然帶回了爲師當年求之不得的仙草,看這紫淵門中徒衆,也就只有你方能辦到了!至於你在崖上那夢中之人……”
提到蘇蕙玨,蕭清絕聲音略略一沉,壓低音量,最後那一個字,也被嫋嫋拖長,意味深重之意彰然已揭。
沐冰藍呼吸一提,一時之間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卻聽蕭清絕言道:“她對你實在頗爲看顧呀!”
沐冰藍惶愕擡眼,看見蕭清絕緊緊盯著自己的那雙眸子裡,精光灼灼,儼然已是心中有數,只是不說穿而已。
她惴惴不安,全然沒了主意,不知到底要不要將真相向蕭清絕和盤托出。
然而不容她多想,蕭清絕卻主動拿話阻了她的剖白。只聽他復又續道:“如此甚好。藍兒,你是有福之人,他日萬一出了變故,你那夢中所遇幽魂,她是足可交託之人。
藍兒切切記住,若有一日師父再也護不住你,你要尋機脫身,速速前往騖靈崖,投奔她而去,萬萬不可有錯!”
蕭清絕說的這些話,實在是已經戳穿了一切。而他這番交待的語氣內容,聽起來竟似遺言正囑,更暗示著鹿氏父子對沐冰藍實在敵意太重,如此前那番的事故,很難保證不會再度發生,而到那時,或許他們二人的師徒之份,也就只好走到盡頭了。
這番意思,沐冰藍如何聽不明白?她一時又急又憂,悲從中來,茫然無措到不知如何是好,終於忍耐不住,一頭扎進蕭清絕懷裡,直哭得大水漫漫,氣哽聲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