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聞聲望去,只見鹿子驍臉色鐵青,恨恨地盯住蘇蕙玨,竟是毫無懼色:“老虔婆,誰準你帶她走的?蕭清絕不過是本門屬下,本尊位高於他,我的話纔是金口玉言!小師妹是本門弟子,未經淨巒堂合議通過,誰也不準帶她離開師門!”
鹿子驍本就是害死蕭清絕之人,此時竟還有臉面膽量來攔阻沐冰藍離去,衆師弟們都不免對他露出憤恨鄙夷之色來。
蘇蕙玨當然更是不把他放在心上,從鼻翼裡輕蔑地嗤出一聲:“呵!少主好大的口氣呀!可位次也要本事來換,怎能一輩子只靠老子?何況你老子也不過是個沽名釣譽的鼠輩!你若有本事能留得住你小師妹,我老太婆倒不妨同你試試!”
她這麼一說,鹿子驍臉上就掛不住了。對方的功夫對他而言分明就是深不可測,剛纔隨意一招就將他輕易制住,如今又要他拿什麼去同人家比試?
而蘇蕙玨見他理虧嘴軟,更是不肯饒他,嗤笑道:“呵呵,怎麼?不敢?看來紫淵門的什麼破爛潑皮少主,本事固然沒有,自知之明還是有幾分的,那也不算一無是處了!
鹿子驍,算你聰明,就你這等粗陋貨色,別說老太婆我,就是你小師妹,她若不是年幼體弱,又處處被你們壓制著、無能授藝於她,你早就不是她的對手了!哼,你也不想想,你爹是她父王的手下敗將,如此代代相傳,你又怎能敵得過她?
不過要說你稟賦是極爲低下的不錯,可眼光倒還有幾分。我看你是早就看出你小師妹遠勝於你,你才又妒又恨,時時算計著想把她除掉吧?”
鹿子驍生性本就極爲狂傲自大,且貴爲少主,自來就只有別人誇獎討好他的份,何曾受過如此羞辱,且還是當著一衆師弟的面?
況且蕭清絕生前雖然不曾徑直把他和沐冰藍兩相對比,可看那做師父的這些年來對沐冰藍青眼有加的態度,那份暗藏的厚此薄彼之意早就是他心上插著的一枚毒刺。
事實上,鹿子驍的稟賦比起沐冰藍來固然略有不如,終究還屬上乘,蘇蕙玨恨他兇殘無情,故意誇大其辭,將他說得一無是處,更把鹿肇元當年敗於沐欽衡手下這件他最不能忍受的往事提起來作爲典故,益發將他氣得眼前發黑,胸口一窒,竟是再也說不出話來。
蘇蕙玨說完了自己要說的,也不再多言。倒是沐冰藍扯了扯她的袖子,眼淚汪汪道:“大娘,咱們、咱們能不能也帶了師父去?師父在此多般受氣,不如讓藍兒給他儘儘最後的孝心……”
蘇蕙玨見她小小年紀就如此懂事,眼圈也不覺紅了,卻搖搖頭道:“藍兒,你師父這一生都盡忠於紫淵門,我看他無論多麼委屈,最後倒還是寧願留在這裡,咱們還是隨他去吧……”
沐冰藍聽見蘇蕙玨這樣說,也覺有理,況且她年小力弱,又有傷在身,自是不能親力將蕭清絕屍身帶走,那就不敢太過勞煩蘇蕙玨,當下也只得垂淚頷首。
回過頭來,她再戀戀不捨地看了蕭清絕一眼,他原本並未合上的雙目,此時已被人用手闔上,看起來容色安詳,倒也不致令人一看之下太過傷心。
沐冰藍狠了狠心,再對衆人道了一聲:“衆位師兄,藍兒就此別過了!請你們好生安葬師父,藍兒不孝,不能給師父送終了……”
她這清冷悽絕的一聲拜別,讓一衆弟子們淚水更是洶涌不絕。他們當中不少人都想要出聲挽留她,可看鹿子驍這些年的行徑,如今蕭清絕已經不在,若要沐冰藍繼續留在這裡,確如蕭清絕生前所說,十有八九就是兇多吉少。
而且要沐冰藍離開是蕭清絕臨終遺言,如今他屍身猶在,血骨未寒,他們又怎敢當面出聲反對此事?
故此,這些人也只好忍痛揮別:“小師妹放心去吧,我們定會對師父盡孝!”
“小師妹多多保重,切勿辜負了師父的厚望!”
“小師妹走好,將來咱們山長水遠,後會有期罷!”
……
一片送別聲中,又聽鹿子驍的聲音異軍突起:“小師妹留下!”
可蘇沐二人哪裡還去理他,當下只作未聞。只見蘇蕙玨抱緊沐冰藍,縱身躍前,幾步之後就已經躥至林邊。遠遠看去,她的背影越發顯得矯健靈巧,再一晃,便已不見蹤影。
蘇蕙玨將沐冰藍帶回騖靈崖之後,給她整理出了一間臥房,當晚就將她安置下來。
自從來到蘇蕙玨這裡,沐冰藍就換回了女裝,不再打扮成一個假小子模樣。再加上她日漸長大,已經有了初初的少女情態,婷婷玉立,一日更勝一日地楚楚動人起來。
最初半個月裡,蘇蕙玨日日給她熬湯喂藥,發功過氣。剛開始的時候,沐冰藍以爲她只是給自己療傷,而隨著傷勢日日減輕,身體裡竟也生出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再一運功,自覺丹田厚重,氣息更清更純,運行起來汩汩流暢,有如水流奔瀉,便明白蘇蕙玨事實上已經在用補藥和自身的功力助她提升修爲,省去了她自己許多習練的工夫。
平常蘇蕙玨得閒之時,也常來她牀邊坐著,一邊做事一邊同她閒聊。最初幾日,沐冰藍每每念及蕭清絕含恨亡故,總不免雙淚長流,蘇蕙玨便也同她常常聊起蕭清絕,引導她暢言抒懷,以免苦悶鬱積。
沐冰藍想起蕭清絕曾上騖靈崖鬥法的往事,當初自己就覺得疑點頗多,此時便趁機婉轉地向蘇蕙玨問起是否同蕭清絕是舊識。
但蘇蕙玨只是含糊其辭地說了簡簡單單的一句:“你蕭師父……他是個好人啊!”
這一日,沐冰藍又問起蘇蕙玨,該不該將她已經離開紫淵門的事情啓稟聖上。
蘇蕙玨容色一肅,搖頭道:“藍兒,你可知你蕭師父早早便叮囑於你,若有任何變故,須得投我而來,而非離開蓮迦山自行返家,這是爲何麼?”
沐冰藍滿眼惑色,誠懇道:“藍兒不知,請大娘指點。”
蘇蕙玨說道:“那日你蕭師父臨終前囑我一言,你但凡有任何想不明白之處,我當說與你聽,我想這就是其中一條了。
藍兒啊,不但你現在不能將離開紫淵門之事報與朝廷,就算將來你八年期滿下山回南,能不提起之時,也儘量不要將這件事情大肆宣揚。你要記住,天威難犯。當初你進紫淵門,那是太上皇及皇太后的旨意,你擅自離門,就是抗旨犯上。就算是你在門中遭遇了任何委屈,情非得已,說出去也好像是二聖犯了錯兒、或是故意爲難於你一般。
當然,你年紀尚幼,調皮頑劣些也未嘗不可,所以這樣的局面,最終受害的,將是你父王啊。”
她細細說完其中利害,見沐冰藍固然似懂非懂,卻也鄭重其事地點頭表示謹記在心了,才放下心來,嘆了口氣:“反正你人也還是在蓮迦山,朝廷也不曾派有暗哨監視。我看你天資過人,《紫陽天經》那一套已盡在你胸中,你以後可以自行修煉,將來回去也不算沒有交代。而我這裡也有一套功夫可以傳授於你,待你傷勢好透了,咱們便可開始。”
又過了幾日,蘇蕙玨允許沐冰藍常常下牀活動了,便領著她四下裡熟悉環境。
沐冰藍這才驚訝地發現,原來蘇蕙玨並非獨居!
她的大宅裡有一間廂房,臥榻上有一個看起來同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孩子在酣然沉睡。蘇蕙玨給她的每日三餐都做成流食,用一套特製的導管喂到她腹內,隔一日替她擦洗更衣,倒也將她收拾得清清爽爽。
沐冰藍第一次見她,就是隨蘇蕙玨一道去給她餵食之時。她忍了忍,終究沒忍住,便扯了扯蘇蕙玨的衣襟問道:“大娘,她是您的女兒麼?她怎麼了?爲何一直睡著不起來?”
蘇蕙玨端著湯粥在那女孩的榻畔坐下,嘴裡答著沐冰藍的話,眼睛卻一直盯著那雙目緊閉的女孩,神色中流露出一片溫厚至極的慈愛之情來。而她一開口,音調卻倏爾落了半度,就是這略降的半度,將那其中一片悽傷之意,托足十分。
只聽她緩緩開口道:“她是我的女兒,隨我姓蘇,名字喚作芷凝。她是軒慕開朝那年生的,比你可大上了好幾歲。只是她一出生就不能活,幸得遇見一位高人,用仙藥神功吊住了她的半條命,而她這輩子,就只能在昏睡中度過了。
因她只有這半條殘命,能長大已是奇蹟,自是長得比別人慢些,今年已滿十八,可看起來,卻同你這不滿十二歲的孩兒不相上下。”
沐冰藍聽言,心下大爲同情,小心翼翼地說道:“大娘,您別傷心了,以後藍兒就是您第二個女兒,芷凝姐姐,便是我的親姐姐!”
蘇蕙玨聽她這般懂事,滿心感動,伸手將她摟到胸前,嘆息道:“好孩子……”
而沐冰藍已經乖巧地執起蘇芷凝露在被外的一隻手,溫婉地說:“大娘,以後照顧姐姐的事,您教給我,我替您做!”
半月之後,沐冰藍傷勢盡愈。蘇蕙玨便開了香火,領她行過拜師收徒之禮,正式將她納爲弟子。
三叩九拜之禮行完之後,蘇蕙玨神情斂肅,對沐冰藍道:“藍兒,如今你已是爲師的徒兒,爲師該把這一身功夫的來龍去脈與你交代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