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冰藍完全沒有料到此時會有公主來訪, 連忙擱下紙筆，快步迎到前庭去。

她剛趕到門口，就看見一個一身錦繡綾羅的高挑女孩子, 一邊小跑著奔上臺階, 一邊手裡還在解著披肩的繫帶。想來她一路都是這樣活活潑潑地過來的, 故而走得熱了, 就嫌披肩累贅。

沐冰藍連忙屈膝跪下：“臣幽藍郡主沐冰藍參見公主殿下！”

洛裳快步走過來, 一把攙起她：“冰藍姐姐不必多禮！皇兄不許洛裳今晚前來打擾，洛裳可是忍不住偷偷跑來的，若是再讓他知道我令姐姐行此大禮, 他定然是饒不了我的啦！”

沐冰藍見她聲音響亮，言語親近, 便依言平身, 微笑著大大方方擡起頭來面對著她。

她早先已經(jīng)知道, 洛裳是衍忱最小的妹妹，今年只有14歲。如今一見, 卻看她已經(jīng)出落得修長婀娜，體態(tài)動人。這是個爽朗的女孩子，濃眉大眼，一張潤澤的滿月臉盤，透著健康的紅暈, 不算傾國傾城, 卻甜美可愛, 自有一番少女的青春風(fēng)情。

沐冰藍打量著洛裳的同時, 洛裳更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 嘴裡也不閒著：“我忍不住要來看姐姐，就是因爲知道姐姐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不然怎會年方八歲便把皇兄迷得那般神魂顛倒？誰知雖然早知如此，真?zhèn)€見到姐姐的人，還是驚著了！冰藍姐姐，你可到底是怎麼樣能長得這麼好看的呀？”

沐冰藍見她問得天真有趣，便忍不住噗哧一笑，一邊把她往裡讓一邊落落大方地說道：“公主過獎了！公主自己也是貌比天女，冰藍不敢受此謬讚。冰藍初來乍到，原該去拜見公主，誰知竟讓公主屈尊下降，著實失禮了，請公主恕罪！”

洛裳也笑著，脆聲說道：“不敢不敢，還是洛裳失禮，姐姐遠道來此，身體勞累，洛裳該讓姐姐早些歇息纔是。不過話說回來，也虧得洛裳是皇妹，若是皇嫂她們啊……”

她淘氣地吐了吐舌頭：“皇兄一早就下了嚴旨，後宮上至正宮娘娘，下至妃嬪美人，不得皇兄首肯，誰也不能見幽藍郡主。冰藍姐姐，皇兄這是把你當成紙做的人兒，皇嫂們都是虎豹豺狼，怕她們欺負了你呢！”

沐冰藍聽了洛裳的這番話，才又將方纔自己不曾細想的衍忱的那句叮囑重新拾了起來，方明白了衍忱的苦心。

當年衍忱求婚，天下皆知，后妃們怕是多多少少都對她心懷嫉妒。衍忱既想要讓她從皇宮出嫁，做足品位，又擔心她在他的手眼不及之處有何閃失，如此細緻如發(fā)的良苦之心，若非用情至深之人，絕不能爲。

想到這裡，沐冰藍不禁悄悄嘆了口氣。

而一旁一直對她左看右看也看不夠的洛裳，馬上就敏感到了她的這一丁點神傷，立即自覺瞭然，滿懷關(guān)切地低聲問道：“聽說姐姐方纔已經(jīng)去和皇兄一道用過晚膳了？皇兄英才天縱，氣度不凡，卻不能和他最愛的人長相廝守，這件事我每每想起來，都還對父皇母后心懷不忿呢！”

沐冰藍一聽她爲了自己如此口出妄言，連忙婉言制止道：“冰藍謝公主直言！公主多慮了，皇上有諸位娘娘相伴，自是福樂無邊，而冰藍……”

而我……

我也馬上要有丈夫了，然而，哪裡纔有我的福樂無邊呢？

洛裳見她說到最後又是吞聲語塞，越發(fā)覺得自己是猜中了她的心事，不禁大大地同情起她來：“姐姐，你現(xiàn)在是不是很害怕？一個從未見過的人，也不知高矮胖瘦，是美是醜，將來合不合得到一塊兒去。那個江行雲(yún)，他是怎樣一個人，你知道嗎？要不要我明兒個偷偷跑去看他們上朝，替你打探打探？”

江行雲(yún)是怎樣的一個人？江家一家又是些怎樣的人呢？

她何嘗不曾好奇，何嘗不曾想要提前打探？可她爲此而付出的代價，卻是今生今世，恐怕都再也贖不回來的了。

沐冰藍勉強地對洛裳笑了笑：“不敢有勞公主。江太師爲人師表，他的公子絕不會有錯。再說江典巡是皇上欽定的榜眼，文才人品，都斷然不會輸給他人的?！?

江行雲(yún)是司察部典巡官，沐冰藍和他尚未完婚，不便直呼其名，便仍是站在郡主的身份上，以官職相稱。

洛裳想了想，也點頭說道：“不錯。有其弟必有其兄，雖然我沒見過江行雲(yún)，江勝雪還是常常能見到的。只要江行雲(yún)能有他兄弟一半的好處，就不會委屈姐姐你啦！”

洛裳孩子心性，說得爽快直白，沐冰藍聽在耳裡，便覺得一顆心微微一沉。

她轉(zhuǎn)過臉去仔細看洛裳，見她說完這話，一雙眼睛便水靈靈的如入夢境，兩頰上飽滿的紅暈，也更深了一分。

十四豆蔻，情竇初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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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沐冰藍就起了牀。她從南越來京，雖然路上走了兩個月，卻因爲終日坐在馬車當中，睡眠充足，並不如何困頓。再加上初來乍到，又是深宮禁地，心裡難免時有幾分惴惴，故而不易長眠。

綠喬來服侍她盥洗梳妝，一進門就稟報道：“郡主，永樂公公先已經(jīng)來過了，說皇上讓郡主起來就過坤和宮去用早膳?！?

沐冰藍微微一愣，心裡卻又踏實了些。因爲頭一日衍忱雖然叮囑過她這些天都過去和他一起用膳，她卻不很確定具體該怎麼做，是不是沒有人來傳她，她就只能餓著肚子等著？

然而衍忱顯然已經(jīng)想到了這一節(jié)，所以一早就派人來宣過了，卻又小心安排下來，不令來人驚擾了她的睡眠。

算起來，沐冰藍和衍忱，迄今爲止也不過見過兩面而已，而那九年前的第一面，也許甚至都不能作數(shù)。

可就是這寥寥的一兩面，竟然就讓沐冰藍再想起衍忱的時候，便覺得親近到可以一不提防就觸碰到了他的內(nèi)心。她無法做到像他莫名愛上她那樣地愛他，可關(guān)於他的思緒，總是會讓她整個地陷進去。

也許是因爲，只有用一顆心，才能去看清另一顆心。

只要有這顆心，便無法不去看清另外那顆心。

已經(jīng)開始給她梳頭的綠喬又說道：“永樂公公私下裡同奴婢說，皇上平常都是用過早膳纔去上早朝的，因這幾日要就著郡主，他便把早膳改在早朝後了，讓郡主隨意睡到醒來再過去，若到時他尚未下朝，請郡主等他一等?！?

沐冰藍全然沒有想到衍忱會爲了她而寧願餓著肚子去上朝，當下連忙吩咐綠喬手腳快些，好讓她能儘快過坤和宮去。

爲了不令他下了朝還要繼續(xù)餓肚子，也爲了他竟那樣地等她。所以，也讓她等一等他吧。

沐冰藍到坤和宮等了片刻，衍忱就下朝回來了，見她已經(jīng)來到，他眉目間便濃濃地透出笑意來。他一邊問她昨夜睡得可好，在沁藍閣住得可還習(xí)慣，一邊的太監(jiān)宮女就已經(jīng)麻利地將豐盛的早膳擺好。他們同桌共食，仍是衍忱親自給沐冰藍布菜，而經(jīng)過了昨日晚膳，沐冰藍已經(jīng)坦然了許多，兩人自然隨和，形同至親。

吃飯間，沐冰藍問衍忱道：“皇上，您昨日說有事要冰藍出力，不知是何事？”

衍忱點點頭，似乎想了想該如何開頭，才說道：“冰藍，你可知太上皇爲何要早早就將皇位傳給我麼？”

沐冰藍誠實地搖了搖頭：“冰藍不知。”

衍忱微微笑了：“那你可知他當年爲何要揭竿起義，推翻明洛朝麼？”

這第二個問題令爲人臣子的沐冰藍頗爲惶恐。她心裡第一個閃過的念頭自然是當時聽蕭清絕略微提到過的靈慧公主，可這樣的話怎能當著皇上的面說出來？

她連忙放下筷子，謹慎答道：“前朝腐朽敗壞，大廈將傾，太上皇他老人家大義凜然，故而挺身而出，拯救天下百姓於水火之中?！?

衍忱臉上的笑意越發(fā)深了：“這隻爲其二，那居於首位的理由，想你這小小丫頭也是不會知道的了。”

沐冰藍臉上一紅，低下頭來尷尬笑道：“冰藍愚鈍無知，請皇上指教?！?

衍忱伸過手來，挑起她耳畔一縷碎髮，替她別到耳後去。這動作親密旖旎，然而由他做來，卻又隨性自如，完全不會給人以輕佻不尊之感。

而他臉上的笑容，卻略略凝斂下來：“不是你愚鈍，而是此事關(guān)係到太上皇的私密□□，下面的人誰敢妄議？你不知道纔是對的?！?

沐冰藍一聽，竟然果真是要說到太上皇的風(fēng)流秘辛，當下越發(fā)地不自在起來，也不好追問，只得默默等衍忱自己說下去。

衍忱又給她夾了一筷子點心，然後看著她吃，像是最疼愛獨養(yǎng)骨肉的父母，只因孩子吃飯吃得香這麼小小的事情就歡喜滿懷。

他端起一旁的茶盞，呷了一口，便緩緩地給她講起故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