煥煬看了看一旁的妻子,還沒有完全明白她這道把司天臺監正與沐欽衡一併傳來的懿旨究竟有何深意,卻知道她母儀天下,萬事皆能處理得妥當,也並不多問。
倒是還跪在那裡的衍忱,再度叩首道:“父皇,母后,此事皆爲孩兒之過,請勿責罰江太師!”
他的這句話,煥煬和泫蕠都並未作答。而頃刻間,剛剛趕到鄰左罄馨殿的太師江啓源已然趕到,跪在殿下朗聲奏道:“臣叩見皇上皇后,太子殿下!”
煥煬冷聲說道:“江愛卿,最近常常聽你說道,太子天資聰慧,出口成章。是不是太師對他的教導太過偏重於文才,倒讓他看不清這書本外的世事啦?”
江啓源一聽,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連連叩首:“皇上明鑑!微臣自任太師以來,懾於太子英才天縱,始終戰戰兢兢。微臣不才,皇上責備的是!微臣一定閉門反思,對太子的授程有任何不當之處,微臣另行調整,呈請皇上過目後再行定奪!”
他這麼說,煥煬倒又不接這個話茬了。他沉吟片刻,說道:“嗯,你平身吧。”
江啓源謝恩起身之時,泫蕠吩咐來福去傳的司天臺監正叢巍和騎南王沐欽衡也已趕到,正伏在地上高聲見禮。
煥煬看了看泫蕠,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暗暗點了點頭。
他轉回來,令新來的二人起身,又轉向江啓源:“江愛卿,朕記得你有兩個兒子?”
江啓源連忙垂首答道:“正是。臣育有二子,長子行雲,今年十二歲;次子勝雪,今年也有九歲了。”
煥煬微微頷首,再問道:“他們的生辰八字,愛卿可記在心上?”
江啓源回道:“微臣記得。”
煥煬便轉向來福:“來人哪,筆墨伺候。江愛卿,沐愛卿,請將令嬡令郎的生辰八字寫於紙上,交予叢監正合看。”
皇上有旨,江沐二人雖不甚明瞭其意,卻也不敢多問,只依言寫了兒女的生辰八字,交給一旁的叢巍。
叢巍接過來一看,擡頭再看了泫蕠一眼,只見皇后娘娘面平無波,惟有一雙精心描繪得點金飾彩的眼睛,晶燦生威。
他再看看仍然跪在龍椅旁不肯起身的太子衍忱,低下頭略一思忖,指上再一掐,已明其意。
他隨即上前一步,高聲奏道:“啓稟皇上、娘娘,江太師長公子行雲的生辰八字,同幽藍郡主的八字恰相契合,若能配爲鴛侶,江沐兩家、乃至我軒慕朝,都將受其福澤啊!”
叢巍說完這段話,再偷眼看了泫蕠一眼,只見她微抿嘴角,似乎輕輕點了點頭,而目光裡的讚許之意,卻是彰然可辨。
他心裡一喜,又聽得泫蕠言道:“那你再看看,這個八字呢?”
他愕然擡頭,才發現來福已經又來到了自己身旁,遞過來一個紙卷。
他展開紙卷一看,心裡一震,已然明白這個生辰八字中隱隱浮動的龍象,非當今皇儲所不能有。
叢巍心裡略一揣度,又明白了皇后娘娘意之何指。
這一次,他故意拖延了片刻,才斟酌著說道:“臣啓奏陛下、娘娘,這個生辰八字,與剛纔幽藍郡主的生辰八字,二者皆貴不可言,只是貴極則硬,此二人不可同處一牆之內啊,否則……”
他看了看一旁始終默不作聲的沐欽衡,頓了頓,接著往下說:“恕臣直言,幽藍郡主命中雖貴,卻另有一股怪異的戾氣。此氣若不能儘快化解,則將與下一朝天子犯衝,於己於國,皆大爲不利呀!”
泫蕠連忙坐直身子:“哦?叢監正,那這化解的法子,你可有嗎?”
叢巍屈指一掐,口中唸唸有詞,片刻後躬身道:“回娘娘的話,這化解的法子有是有,只是……怕要委屈郡主一時了……”
這一回,不待泫蕠答話,沐欽衡已經屈身跪下:“啓稟陛下、娘娘,小女命中戾氣不但須得化去,且事不宜遲,須立即施法!”
他轉向叢巍,對他抱拳道:“請叢監正但言無妨!”
眼見得二聖與叢巍頗有聯手做戲之意,恐要置小女於不利,沐欽衡不但並未發難,且表現出這麼主動的姿態,令在場的人都舒了一口氣。
叢巍連忙回禮:“王爺言重了!”
他再轉向煥煬泫蕠,正色道:“今日受封之後,幽藍郡主恐怕也不宜留居宮中與王子們共讀,而須速速前往上都東北方向200裡之外,擇一處風水寶地隱居八載。
這八載之內,郡主不得離開,旁人亦不得探訪。至於這塊風水寶地位於何處,請容微臣設臺作法,方能測知。”
此言一出,沐欽衡容色驟變。冰藍年方八歲,這叢巍出的什麼鬼主意!
這天的事大家都看得明白:皇儲求婚,二聖斷不能允,而既然太子有了這份心思,接下來再讓冰藍留在宮中三年,就不妥了。
可若要絕了太子的念想,你隨便說個冰藍必須回家,不得留於宮中也就是了,讓她小小年紀就獨自離家,讓做父親的如何承受得住!
可心裡雖這麼想,沐欽衡卻也不敢說到面上來,只得沉顏不語。
倒是自臣下來了之後就未發一語的太子衍忱,失聲出言道:“父皇,母后,這萬萬使不得呀!冰藍年幼,怎可孤身一人飄零在外?”
泫蕠目光如箭地橫了兒子一眼,僅這一眼,便已道盡她心中之責:
這還不是拜你所賜?若非你貿然求取一樁不可能的婚姻,我們又何苦這般大費周折?
她並不答衍忱的話,只對著殿下溫和地說:“叢愛卿辛苦了!”
她再轉向煥煬,柔聲提議,音量卻足以讓殿上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陛下,既然如此,不如將冰藍兒許給江太師的大公子行雲,爾後待叢愛卿施法完畢,就送冰藍兒前去那方風水寶地。待八年期滿,冰藍兒年滿二八,正好回來完婚。”
煥煬不動聲色,當然也沒有否決。
泫蕠得了皇上默許,便轉對殿下,笑問道:“江、沐二位愛卿可有異議?”
江、沐二人連忙跪伏在地,高聲回道:“臣無異議!臣叩謝陛下、娘娘賜婚!”
與此同時,衍忱膝蓋一軟,再也跪不住,跌坐在了地上。
泫蕠面帶憂色地看了兒子一眼,卻什麼也沒說。
而煥煬仿若全未看見兒子的倉皇失神,徑自站了起來:“衆愛卿退下吧,此處雜事已了,朕也要移駕罄馨殿了。”
殿下三人連忙唱諾退出,泫蕠也站起來,隨煥煬往外走。來福急追一步,低聲提醒道:“娘娘,太子殿下還跪著呢……”
泫蕠並不回頭,只輕輕說了一句:“他樂意跪著,就讓他跪著好了,什麼時候願意起來,都隨他吧。”
她隨煥煬一直走到外面,上了等候多時的鸞駕,方聽得煥煬低低地嘆了一句:“這個孩子啊……”
泫蕠聞言,心下不禁一酸,滿腦子只想到了這麼一句:這還不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麼……
可她並沒有說出來,只是定了定神,柔聲提醒煥煬道:“陛下,叢巍很有眼色。他的意思已經很清楚,這兩年來,蓮迦山上的陰邪之氣越來越重,如果把沐欽衡的女兒送過去鎮在那裡,對紫淵門也是個威懾啊!”
煥煬點點頭:“我看沐欽衡雖然不悅,也不會真的做出什麼來。這個主意,確實不錯。”
他回頭再看了看剛纔離開的金鑾寶殿,又嘆了口氣:“一會兒典禮結束,你再去看看忱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