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清那個雪人的模樣, 沐冰藍便覺得眼眶裡有什麼東西軟軟地一滑,驀的一熱之後,便沁涼透心。
正在此時, 後面忽然傳來嘎吱嘎吱的腳步聲, 沐冰藍倉皇回頭, 迎面對上一張伶俐的小臉, 他掩著驚訝, 聲音甜脆地招呼她道:“大少奶奶過年好,恭喜多福!”
這是每日專司在院落裡清掃積雪的小廝,故而總是起得最早的。沐冰藍剛剛回了個禮, 就看見江勝雪也站在了那小廝身後,一臉震驚地看著她。
一瞬恍惚之間, 沐冰藍已經明白過來, 他原先不知因爲什麼事剛剛離開, 在路上遇見這掃雪小廝往這邊走過來。他擔心這個雪人被那小廝看見,才急急趕回來補救。
還沒容沐冰藍想過來該不該、或要如何開口同他打招呼, 那小廝又口快嘴甜地說了一句:“大少奶奶堆的雪人麼?真好看!若它不是男子,還真是像您呢!”
沐冰藍看了看江勝雪,兩人臉上都露出尷尬之色來,卻又同時釋然。令人誤以爲這雪人是她堆的,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她便順水推舟地回答道:“昨晚下的好雪, 一大早就被這雪光照得睡不著, 索性起來玩玩。”
掃雪小廝連忙笑道:“是, 大少奶奶好興致, 那小的先往那邊掃去了。”
沐冰藍一看他要走, 慌忙攔道:“不必了,我才正要走呢, 在外面呆得久了,身上覺得冷起來。”
掃雪小廝便恭恭敬敬地送道:“那大少奶奶腳下慢著點兒,沒掃過的地兒,怕滑。”
沐冰藍對他笑了笑。說了這許多話,心裡總算平穩了些,她這才姿儀坦然地對後面的江勝雪欠身道:“叔叔早。”
江勝雪靜靜地看著她,彎了彎腰:“嫂嫂早。”
那掃雪小廝不防二少爺就在他身後,慌忙轉過去給他問好請安。他倆在那兒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沐冰藍則轉過身來,往幽藍別苑走回去。
才走到院門口,就看見綠喬在廊檐下張著,一眼看見了她,就歡聲叫了起來:“郡主在這兒呢!”
她話音甫落,就見江行雲從屋裡快步走了出來,身上已是穿戴妥當。他看見沐冰藍,腳下頓了頓,又更快地奔過來,低聲問道:“你怎的起這麼早?上哪兒去了?這大過年的,一大早就忙的什麼?”
沐冰藍一看見他,就想起先前兩人的同牀共枕來,心下頗不自在,下意識地躲開一步,也不敢往他臉上看,只笑道:“沒什麼,我是看這雪下得好,忍不住四處走了走。”
她一邊說著,就一邊往屋裡走去,江行雲緊跟過來,在她耳邊輕聲說道:“藍兒,昨晚……”
沐冰藍裝作沒有聽見,立即打住他:“行雲,咱們得快些準備好了,一會兒要出門去給靜修王夫婦拜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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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沐冰藍所料,她剛一走進消夏行宮裡靜修王夫婦居住的大院,就嗅到了一縷似有若無的鬼氣。
可令她更感納罕的是,這鬼氣如此稀薄細弱,就算是毫無修爲的鬼物,也湊不出一整隻來。
難道這世上還有半人半鬼的東西?
他們夫婦姐弟剛到內庭,就見鄭修維已經迎在那裡了。一見他們進來,他遠遠的就笑著拱手作揖道:“過年好過年好!大吉大利,多福多樂呀!”
沐冰藍這邊三人也連聲回了一應拜年的套話。鄭修維仍是一個人來見客,凌菡沅依舊沒有出現,但是沐冰藍心中已然有數,倒是早就料到定會如此。
她當下關切問道:“維哥哥,嫂嫂還是覺得不好麼?”
自己的妻子這一而再再而三地爽約失禮,使得鄭修維臉上不由露出幾分尷尬來:“可不是麼!也真是怪了,這兩日也請了好幾位太醫來看過,都瞧不出什麼來。我昨晚回來之後,看她已經自己好了,下人們也都說她回來後就漸漸氣色如常起來,今兒一大早還興沖沖張羅著要見客呢,可剛纔走到門口,不知怎的又暈倒了,這不,還就是你們進門前一個轉眼間的事兒呢!”
沐冰藍便說道:“既如此,不如讓藍兒進去看看嫂嫂吧。藍兒在外習藝八年,別的沒有學會,粗淺醫道倒是揀回了一些來。維哥哥若是信得過,就讓藍兒試試吧。”
鄭修維一聽她竟然會醫,臉上不由自主顯出幾分詫異來。
沐冰藍見他略有躊躇,連忙又說了一句:“這樣吧,維哥哥前日在我家不是說過嗎?就是維哥哥自己,在我那裡,人彷彿也更舒坦些似的。怕是這不甚慣熟的地方,風水上同哥哥嫂嫂有什麼衝撞,你們倆男女有別,癥狀反應不一也是有的。且讓藍兒先替哥哥號上一脈,如若說得有理,哥哥對藍兒放了心了,才讓藍兒去看嫂嫂,如何?”
她的這番話倒是有意說來的,畢竟如果凌菡沅是什麼、或者帶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作爲她的丈夫,鄭修維的身體受到影響那是肯定的,就像當初遇見的那對怨偶文繼昌和於浣晴。所以,能先給鄭修維看看,對摸清楚狀況也是頗爲有利。
鄭修維見沐冰藍如此熱情,雖然對她的醫術仍然有些半信半疑,卻也不便再加推託,當下應承道:“如此,有勞藍妹了!”
沐冰藍今日是有備而來。她帶了一隻小藥箱,裡面所裝的大多數是她降妖伏魔的法器,當然,也得有一些裝模作樣的行醫用具。她第一個便是取了一隻墊枕出來,讓鄭修維把手腕搭在上面,她自己則伸出五根青蔥玉指來,給他號脈。
自古醫者講究“望、聞、問、切”,沐冰藍整套戲做足,搭著他的脈時,也往他臉上細細瞧去,觀察他的氣色。
通常兩人就近對視,第一個要看的就是眼睛。沐冰藍觀察了鄭修維的眼白,並無特別不妥之處,再一眼望向他的瞳仁裡去——
她的心裡登時咯噔了一下,臉色突變!
鄭修維一看沐冰藍臉上變色,心裡頓時有些惶惶不安起來,慌忙問道:“怎麼了?藍妹,有什麼不妥麼?”
沐冰藍再往他眼睛裡看了看,然後若無其事地轉開目光,再說出話來卻是一副不容置疑的語氣:“維哥哥,藍兒必須立即就去見嫂嫂,否則她將有性命之虞!”
她話音甫落,就見一個小丫頭慌里慌張跑了進來,也顧不得有貴客在此,跳過門檻就撲跪在地上,喊聲裡冒起了哭腔:“小王爺,王妃她不、不好了!就在剛纔,她忽然兩眼一翻背過氣兒去,這會兒都摸不著脈了!”
鄭修維猛地站了起來,急急地就往外衝,沐冰藍連忙跟過去,一把拉住他:“維哥哥請留步,藍兒有十足的把握能救回嫂嫂!”
她此時神情沉穩篤定,頗有乃父在戰場之上臨危不亂的氣度,一下子就把鄭修維震懾住了。他也不知從哪裡就涌來了一股對沐冰藍的信任,當下依言停住腳步。
江行雲和沐嵐瑄——尤其是江行雲——此時對於沐冰藍要做什麼事情亦不甚了了,卻也來不及追問,只一左一右將鄭修維扶住,而沐冰藍已跟著小丫頭瞬間跑遠了。
越是靠近凌菡沅的睡房,沐冰藍就越能感到那股鬼氣漸次清晰,倒沒有更濃。這是自己的伏魔人氣場來到,壓制住了陰邪,而凌菡沅的突然昏厥,自然也跟受不了和伏魔人如此接近有關。
沐冰藍讓屋裡所有人都撤到房外,僅只留下病人和自己,同時暗暗開了天眼,一進門就直往牀上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