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忠祠內的屍體,本就是死於刀兵之下,如今經過多年修煉,已經達到了金羅赤剎的等級,堪爲鹿子驍所用。
只見鹿子驍一邊催動金羅赤剎向沐冰藍襲來,一邊邪聲狂笑道:“哈哈,小師妹,有本事,你再散一次魂看看!且不說你那一分陰絕草又煉得出多少散魂香,單說這靖忠烈魂是咱們的同門將士,莫說毀了它,你就是敢傷它半分皮毛,本尊也有權要你拿命來償,誰也替你說不了話啦!”
蕭清絕狂吼一聲:“畜牲!老身與你拼了!”
而和他同時大喊出聲的,仍是沐冰藍。只聽她尖聲喊道:“二位師兄照顧好師父!”
一個“父”字尚未收聲,她已經晃動身形,逃了開去,腳下左右挪移,變幻莫測,正是那套專門避鬼遁形的冥幻逍遙步!
蕭清絕只急得片刻,便隨衆人一道目瞪口呆起來。只見沐冰藍左衝右突,前閃後晃,好幾次眼看鬼靈都已經欺至身後,她卻於不可能之處躲了開去。
到後來,她的步法越發純熟從容,姿態益加優美,有如拂風擺柳,翩翩若舞,耍得一隻惡鬼懵頭懵腦,只知一味矇頭愣追,卻始終莫奈其何。
鹿子驍恨道:“小師妹,你這又是耍的什麼妖術?從哪裡學來的?又是騖靈崖上那名妖婦麼?
呵!你欺瞞師門,擅學旁門左道,等如已經自行叛出師門,本門中人皆可得而誅之,絕無可赦,你還有甚話可說!”
事至此時,沐冰藍已經忍無可忍,索性不再低頭吞聲,憤然回口道:“大師兄多說何益?你這不已經正在追殺我了嗎?只是到底能不能殺得了,還要看你手下這隻小鬼的本事!”
鹿子驍見沐冰藍出言譏誚,心頭怒火更熾,愈加發了狠:“好!你這不知什麼勞什子步,這等厲害,我卻不信你能天長日久無止無休地跑下去!且看你我誰更有長力吧!”
沐冰藍聽言,心中暗暗發涼:此話不錯!我雖然有這步法護身,他若窮追不捨,我終有力盡之時,到時候我再也跑不動,豈不就只能任憑發落了?
這並非沐冰藍多慮。論武功,她年小力弱,自然是比不過正當青壯之年、又修爲不俗的男子鹿子驍的。這樣一來,只要他不肯撤力,她就只有勉力支撐的份,遲早油盡燈枯!
如此逃了一時,沐冰藍已經有些胸悶氣短。如今不比過去,若是換成白日裡只能在寒殊洞內請出的地煞幽魂,她只要逃出洞來也就別有生天。可這五行羅剎不以陰寒洞穴爲限,天地茫茫,她斷然無處可逃。而看看此時的天色,不但沒有絲毫撥雲見日的跡象,再這樣耗下去,天一旦黑下來,則鬼靈功力更強,她又怎可能支撐到明早日出?
何況明日到底是不是大晴天,亦未可知。
至於散魂香,更是用不得。正如鹿子驍所言,她那一分陰絕草,能頂多少用?就算散了一個再散一個,只要鹿子驍源源不斷地請出惡靈來,她懷裡的散魂香很快就要不剩分毫,而他則更有理由讓自己罪無可赦了。
沐冰藍從沒有如此時這般絕望過。第一次在靖忠祠內遇險的時候,她年紀太小,生生死死的觀念尚且淡薄,且念著自己的郡主身份,始終不相信鹿子驍真敢將自己推至絕路。
到了寒殊洞內的那一次,距離第一次已經隔了兩年多,小孩子忘性大,再加上鹿子驍雖然始終對她敵意深重,畢竟還算相安無事,她便不再把先前的教訓放在心上,因而在事發之時,完全沒有思想準備,更來不及生出這等窮途末路的心思來。
可現在看來,所謂郡主之尊,對鹿子驍這樣的亡命之徒根本毫無意義。他本來就不將她身後那一整個強大的王朝放在眼裡,自負足可與之抗衡;而本來唯一能夠對自己施以援手的師父又重傷在身,無力施爲,無論如何,自己只有自己可以依靠了。
思前想後,她手上還剩下唯一的一項秘技,就是陰陽逆旋陣了,可當日蘇蕙玨並未提及,她也忘了問起,這個陣到底是隻對活人有效、還是人鬼通吃?
然而死到臨頭,也顧不得這許多了,既然橫豎都是個死,不如賭上一把,或許還有生機!
拿定了主意,沐冰藍便稍稍放緩了腳步,踩在那隻金羅赤剎剛剛好追不到她的節奏之上,一邊跑一邊開始撿拾地上的亂石草葉樹根,看準了方位,一件一件將它們擲到相應的位置上去。
周圍的所有人看她又出新招,雖然各懷心事,有一點卻是共同的:都看出了神。只見他們一個個雙目圓睜,鴉雀無聲,都不敢出言打擾,生怕壞了她的大事。
唯有一個鹿子驍之不曾作聲,純是因爲太過驚訝而忘了。
沐冰藍匆忙之中佈下的這個陣,是陰陽逆旋陣中最初級的入門陣法。嚴格說來,它並不能算是陰陽逆旋,因爲它尚不能結合陰陽變化,得出的效果和冥幻逍遙步大同小異,就是令不懂陣法之人一旦入陣,無論怎麼走,都只能走到一個固定的終點,其他地方,他則永遠可望而不可即。
沐冰藍布好陣後,便躥到陣眼的位置,止住腳步觀察金羅赤剎的反應。
果然,它來到陣的入口,明明看得見她就在某處,卻無論如何,最後都只能走到鹿子驍跟前。
見自己的陣法湊效,且對鹿子驍演了一著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沐冰藍淘氣心起,不禁調皮地哈哈大笑起來。
其餘師兄原本還在呆若木雞當中,見沐冰藍大笑出聲,才終於確定了她應是已然脫險,再看鹿子驍不明就裡、一臉狼狽的窘相,也忍不住捧腹,只還礙著他的少主首徒之尊,始終壓抑著不敢放聲而已。
蕭清絕看見沐冰藍的這一步對策,也是又驚又喜,出聲讚道:“好陣法!藍兒聰明!”
聽見師父讚譽,沐冰藍便飄飄然有幾分得意起來。若依她最初的計劃,布好陣後,還當就地坐下,好生養息,以防再有變故,到時多存出幾分體力來,也好繼續同鹿子驍周旋。
可她這小試牛刀便大功告成,令她忘乎所以,連先前的疲累也不再覺得,只清聲回道:“謝師父!”
轉過來,她又去譏諷鹿子驍:“大師兄,你手下這足可推翻我軒慕王朝的小鬼頭,腦袋可不怎麼靈光呢!是不會走路呢,還是鬼眼昏花看不見敵人?
哦——”
她故意拖長了語調,臉上譏嘲的神色更深了幾分:“或者是我冤枉了它,不是它蠢笨,而是這馭鬼之人……”
這馭鬼之人到底如何,她卻又不再往下說了,留出的這段空白,看似宅心仁厚給足面子,實則更予聽者以無限的自行想象空間,讓人覺得鹿子驍之愚,彷彿已經不可限量、無辭可表。
這樣的嘲笑,鹿子驍哪裡忍得?他當即怒髮衝冠,狂嘯道:“無恥妖女,拿命來!”便身形一動,親身撲了上來。
他這一撤功,原先還兜得團團轉的金羅赤剎頓時失了指令,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它近旁的徒衆們都有陽氣護體,且見它沒了方向,都暗暗運功抵擋,令它不能靠近,只得愣在原地,無所適從。
而鹿子驍一入陣中,便發現果然不好對付。明明看得見沐冰藍就在幾步開外,可自己就好像中了邪一般,這區區幾步,無論如何也走不過去,仿若撞見了傳說中的鬼打牆。
他這樣橫衝直撞試了好幾遭,每次都愣頭愣腦轉回原地,引得沐冰藍及周圍衆人笑得更歡。
鹿子驍怒至極處,惱火全都衝到頭臉上去,心裡反倒一空,就此靜了下來。
如此一段清明,便讓他想到了:罪魁禍首還是在這個陣,而這個陣是拿什麼布成的?小小草木而已呀!
心裡這條線一理過來,他頓時大喜,嗖嗖幾步躥出陣外,運起一團氣力,對著陣中的沐冰藍露出邪邪一笑:“呵呵,小師妹,你的這些土石坷垃,總不至於就長在地上了吧?”
沐冰藍一聽此言,臉上笑容頓斂:不錯!若要成心佈陣,倘若不能選用沉重的材料固定在地上,至少也不能讓敵人發現此陣存在,否則……
可她這一下回過味來,爲時已晚。鹿子驍已經雙掌齊發,一浪大力海嘯而來,貼地掃過,所經之處,飛沙走石,剛纔沐冰藍花費心思擺好的位置,嘩啦啦亂成一片,而草木之類量輕之物,更是被掀得遠飛天外,不見蹤影!
——此陣已破!
震驚失措當中的沐冰藍剛剛來得及縱身躍起,鹿子驍已經重新催動金羅赤剎向她迅急逼來。她本就體力不足,動作反應遲鈍許多,來不及使出冥幻逍遙步,也來不及再去掏那餘下的散魂香,金羅赤剎的鋒銳劍氣已經刺到胸前!
天昏地暗……沐冰藍眼前一黑,心中升起的最後一個念頭便是——
我命休矣!
恍惚中,她彷彿聽見了一片痛聲長呼,其中高高拔起直入靈魂的,便是蕭清絕那聲痛斷肝腸的“藍兒”!
——師父,藍兒不肖,終究是技不如人,辜負了您的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