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那么野的丫頭,是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小心翼翼的呢。
溫錦懿看著她的背影,隨后眉眼漸漸淡了下去,他緩緩翻身而起,坐起了身,微微低著頭。
圖先生聽聞他醒了,便快步走了進來。
溫錦懿整個氣息便冷冽下來,唇角卻是笑著的,他若無其事的端坐在床上,黑緞玫瑰大絨被擁至他的腰際,裸露的上半身紗布縱橫,屋內的暖氣很足,讓人顯得壓抑的煩悶。
“老板,你終于醒了。”圖先生驚喜萬分,見溫錦懿恢復了以往的樣子,心里忽然有了底。
他剛踏進來,走廊里忽然傳來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高明皓大步走了進來,身后跟著車管治。
月兒知道他們有事要談,懂事的候在門外。
“醒了嗎?”高明皓丟掉的手中的煙,快步走到床邊。
秘書搬了一張椅子在床邊,高明皓順勢坐下,“感覺怎么樣?”
車管治補了一句,“老板,是二少輸的血救了你,這次得虧二少呀。”
溫錦懿看著窗外黃昏的光景,許久,慢吞吞的轉臉回望高明皓,微笑說,“下次二少若是失血過多,我便用血還你這次救命之恩了。”
“盼我點好兒。”高明皓剛要說什么,樓下又有電話催,秘書出去沒一會兒,便站在門口說是老爺子打來的,高明皓面色微微一變,起身快步往外走去。
“哎,二少真是大忙人,自從落腳錦縣,電話都快被打爆了。”車管治捋了捋大背頭。
圖先生瞧著溫錦懿面色,緩步上前,低聲問道:“老板,是有什么吩咐么?”
溫錦懿似是想起了什么,蹙眉問道:“我是不是帶回來了一個小姑娘?”
圖先生愣了一下,倒是把這茬給忘了,他說,“是,小姑娘全靠少爺保護,沒有受傷,這會子在一樓,有傭人照顧。”
溫錦懿唇角一揚,“帶來我看看。”
沒多久,傭人從樓下拉著一個小姑娘走了上來,小姑娘被洗的干干凈凈,扎著兩個小辮子,瘦的像是一個干癟的稻草人兒,一手拿著一個雞腿啃著,烏溜溜的黑眼睛落在溫錦懿的臉上。
大概是認出了是這個人救了她,小姑娘丟掉了傭人的手,緩緩來到溫錦懿面前,看了他一會兒,拿著雞腿便往床上爬,徑直坐在了溫錦懿的懷里,將手中吃了一半的雞腿遞給他。
溫錦懿愣了愣。
圖先生和車管治看的目瞪口呆。
傭人嚇丟了魂兒,趕緊上前,“先生,小孩子不懂事,我這就帶她出去洗手。”
“不礙事。”溫錦懿笑容濃郁,低頭看著懷里瘦的跟猴精兒似得小姑娘,瞧著小姑娘黑葡萄似得大眼睛里膽怯而又驚慌的神色,透著幾分好奇和鬼精,他便覺得她像極了她,見她第一眼的時候,便覺得很像了。
他一邊拿過紙巾擦去小姑娘手中的油漬,一邊低眉說,“明皓的大哥不是有個造船廠么,前廠長吳濤因為貪污受賄被撤了,換了新的廠長,到底是不甘心的,畢竟為高家賣命了十幾年,想來廠子里他也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讓明皓找到吳濤,想辦法煽動工人的情緒,聯名上書罷工,鬧的越大越好,最好鬧到高老爺子那里去,出了這檔子事,恐怕老爺子也不敢輕易把港口生意交給他大哥了。”
車管治愣了一下,老板居然知道高明皓的來意,他遲疑道:“要找什么由頭煽動工人情緒呢?這可不是個容易的差使呀。”
溫錦懿擦干凈了小姑娘的手,又開始擦她嘴上和臉上的油漬,淡淡道:“吳濤若是想回去,定是要擠走新的廠長,新廠長若是不犯點事,怎么走呢。”
圖先生接過話,“工人最在乎工資,若是新廠長壓幾個月的工資不發,再來一招攜款潛逃,這個時候煽動工人罷工,打響欠薪不還的口號,鬧到高老爺子那里去,高老爺子最注重聲譽,肯定會遷怒與高大少,這事就成了。”
溫錦懿唇角一揚,十分滿意圖先生的足智多謀,“是了,具體怎么做,就看明皓的手段了。”
車管治有些討好二少的嫌隙,立刻說,“我這就去跟二少說!”
圖先生見他離開了,對溫錦懿笑道:“老車這次算是對二少轉變看法了,估計往后,這兩人的合作會越來越多,有二少的財力支撐,想來對焰口百利無害了,恐怕老車也是看中了這一點,借機轉變態度,交好二少。”
溫錦懿將小姑娘擦干凈了,唇角帶笑,“阿褚怎么樣了?”
“中了槍傷,要不了命,龍三龍四傷的重點,不過應該能挺過去,龍二折了。”圖先生恭順的回,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老板這次受傷轉醒的狀態,要比上次的態度好很多,上次話都不愿意跟他們說,這次倒是毫無異常了,醒來的第一件事還曉得幫二少解決棘手的問題,雖說有趕二少走的嫌疑,但到底是正常的。
大概車管治轉述的溫錦懿的話,高明皓再次走進來的時候,臉色緩和了許多,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分開雙腿,將手交握放在腿間,這樣的姿勢既男人,又帶著談判的嚴謹。
車管治和圖先生一看這陣仗便知高明皓動真格的了。
高明皓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跟他挑明了,“聽說你為了一個二手女人,大費人力物力財力搞自殺式營救?”
溫錦懿示意傭人將小姑娘帶下去,隨后慢慢看向高明皓。
高明皓沉思了一下,“聽說這個女人現在委身于山田,要攙和滿洲國的事情,若是她真想替日本人做什么全國演講,那便會被歸類于賣國賊的行列,這樣的婚姻該離便離了吧,不然往后麻煩事不斷,聽說你們有個孩子,孩子歸誰養都行,若是需要律師,我給你介紹全國最好的。”他想了想,“你若是缺媳婦兒,我有四個妹妹,無論哪一個你隨便挑,我知道我三妹很喜歡你,四妹未成年還小,二妹已經與人訂婚,有個大妹,不過在德國留學,若是你有意,我立刻讓她回來,想來她會很中意你。”
車管治暗暗咋舌,老高這是下了血本啊,為了老溫,連妹子都能嫁了。
說到這里,高明皓又補上了一個必要條件,“若是你喜歡床第功夫好的,我隨時可以幫你介紹,包你滿意,只要你明天愿意跟我走。”
溫錦懿看著高明皓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似是在揣摩他為什么會忽然補上后面那句話,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瞇眼笑了起來,“待遇這么好么。”
高明皓見溫錦懿毫無異常,似是心情頗好,便低沉的順了一句,“只要你愿意離開這個鬼地方,你想要的一切,都能輕而易舉的得到,女人,地位,金錢,權力,名利場上什么都缺,就不缺這四樣東西。”
“是么。”溫錦懿含笑回了一句,他的目光掃了一圈,沒有看到月兒的身影,便說,“明皓,勞煩你明天回去的時候,替我把月兒先帶走,在租借安頓個好地方。”
高明皓的臉沉了沉,“這么說你不走了。”
溫錦懿笑而不語。
圖先生湊近高明皓說,“二少,老板剛清醒,還是少聊這些刺激性的話題,先讓他休息兩天,你也緩緩,等他身子好些了,再好好談這些事情。”
“OK。”高明皓站起身,“我給你時間考慮,我會在錦縣再逗留兩天,兩天后給我答復。”
他緩步走了出去。
說起來那個被帶回來的小姑娘果然是喜歡溫錦懿的,自從知道溫錦懿養病的房間后,她便時常偷偷跑來他的房間玩,夜里睡不著的時候,她便抱著枕頭悄悄推開他的房門,爬上他的床。
溫錦懿自是知道的,每每這個時候,他都忍不住覺得好笑,也是心安理得的縱容她對他的依賴,再后來,小姑娘明目張膽的洗漱完畢后,抱著洋娃娃噔噔蹬蹬的跑上二樓,爬進溫錦懿的被窩。
很多時候,溫錦懿都在看書。
小姑娘便在一旁玩洋娃娃,玩累了,便鉆進他的懷里睡覺。
溫錦懿也會抱著她入睡,他對孩子向來沒有抵抗力,何況這小姑娘的年紀跟他的妹妹差不多大,他自然而然的疼惜寵溺。
可是這種情況落在車管治的眼中,那便變得十分的精彩,他問圖先生,“圖,你說老溫是不是那個……”
“那個?”圖先生坐在一樓大廳里翻著報紙,喝了口茶。
車管治說,“喜歡幼齒……若真是這樣,要不咱多弄幾個未成年的小姑娘來?沒準老板一高興,就把那婊子給忘了,立馬跟咱們離開了呢!”
圖先生狠狠瞪了車管治一眼,“老板對那小姑娘的心理,就像當初撿你回來的心理!別用你那污濁的思想浮想聯翩!”
車管治悻悻的坐在一旁抖腿,尷尬的咂了下嘴。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像是圖先生說的,現在跟隨溫錦懿的心腹,都像是被他從絕境撿回來的流浪貓狗,溫錦懿總是對外面諸如阿貓阿狗般被逼入絕境上的人格外的憐憫,所以車管治被撿回來了,圖先生被撿回來了,高明皓被從他大哥的恐怖統治中解救出來了,他做這一切不知出于何種心理,有時候看似是出于某種目的,又仿佛沒什么目的,全然出于他的某種興趣亦或者一時的心情。
高明皓第二日便頂不住了,外界的電話狂轟濫炸的將他叫了回去,太多談判需要他現身,太多合作項目需要他簽字,太多媒體等著做專訪,行程排的太滿,他若是不出現,集團便亂成了一鍋粥,處于群龍無首的狀態,加之解決了他大哥港口生意競爭的威脅,他也松了一口氣,對溫錦懿的逼迫也松了松,于是他第二日便動身,臨走前對溫錦懿說,“這段時間,你好好養身體,我聯系了國外醫學領域的知名專家照顧你的身體,我還會再來的。”他略微思量,“最遲下個月我來帶你走。”
溫錦懿養傷這半個月里,他的情緒很穩定,對停云只字不提,也對那晚的事情毫無芥蒂,他對每個人都一如既往,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未曾被人算計,也無輸贏。
能下床走動的時候,他會在花園里摘花,編成花籃戴在小姑娘的頭上,他總是把小姑娘打扮的很美,衣服是他親自挑的,發飾也是他幫她戴的,就連小辮子他心血來潮的時候,也會耐心的幫她琢磨,哪種辮子扎起來更好看,幾乎沒傭人什么事。
今天的陽光很多,他坐在院子里看書,小姑娘坐在他的腿上玩著花籃,月兒坐在一旁納鞋底。
車管治直咂嘴,老溫的強迫癥又犯了,就算是把那小姑娘打扮成洋娃娃,也只是公主的運,難民的命。
圖先生從外面回來,低聲湊近溫錦懿說了幾句話,溫錦懿“啪”的一聲合上了書,淡淡抬眼,往花園外面看去。
一個殺手從外面走進來,手中拎著一個女子,一路拖行了進來,“主子,這個女人一直鬼鬼祟祟的躲在外面。”
圖先生看了女子一眼,低聲說,“恐怕是認出了我,跟蹤我來的。”
溫碧蓮哆嗦成了篩子,衣衫襤褸,半截酥胸暴露在外面,有被人蹂躪的痕跡,她死死的瞪住溫錦懿,匍匐在地上,駭的說不出話來。
“要怎么處置她。”圖先生說,“那日把她們趕了出來,好像溫老爺被蔣寒洲救了,收在軍部醫院里,這個女人不知道怎么跑出來了,若是放過她,只怕壞事了。”
溫錦懿淡淡看著溫碧蓮。
溫碧蓮驚恐地望著他,滿是污垢的臉打著擺子,她卑微的盯了他許久,忽然連滾帶爬的爬到溫錦懿面前,抱住他的腿,“哥……哥,求你不要趕蓮兒走,求你救救蓮兒,救救爸爸……都是他們不好,是他們陷害你跟艾停云,是他們不好,我們知道錯了,哥哥,不要趕蓮兒走……蓮兒好怕……”
“管治,奉天那邊的酒樓缺姑娘么。”溫錦懿淡淡望著溫碧蓮,唇角凝了一個冰冷的鉤子。
車管治一聽自己被召喚了,一溜煙兒的從門口跑了過來,“老板,缺著呢!上一批姑娘還是去年來的呢,今年還沒開始挑!”言罷,他看向溫碧蓮,“模樣不錯,能混個頭牌!估計能從她身上榨出不少油水兒!不賠的買賣!”
溫錦懿雙手不經意的放在小姑娘清瘦的臉頰上,似是捂住了她的耳朵,連著眼睛也一并捂住了,小姑娘坐在她的懷里,透過指縫定定地望著溫碧蓮。
車管治十分長眼色的一把將溫碧蓮從地上薅了起來,將她丟給了一旁的殺手,“交給老五,就說新來的姑娘,好好調教。”
“哥……哥啊……不要……不要這么對我……”溫碧蓮失聲痛哭,掙扎的想要抱住溫錦懿的腿。
奈何她的胳膊被人拉住,往外面拖去。
溫錦懿懷里的小姑娘,忽然跳下了地,踩著小皮鞋,往溫碧蓮的方向跑去,隨后拉住了溫碧蓮的胳膊,回頭怔怔的望著溫錦懿。
溫錦懿怔了一下,“阿舒,你想留下她么?”
“阿舒”兩個字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猛的一震,無論是圖先生,還是車管治,就連月兒,臉色都蒼白了下去。
他剛剛叫那小姑娘什么?
小姑娘伸出干癟的手,擦去溫碧蓮臉上的淚,回頭又看著溫錦懿。
溫錦懿站起身,緩步來到小姑娘面前,“阿舒,你要救她?”
這回所有人都聽清了,確實他喚那個小姑娘阿舒,車管治幾乎默契的跟圖先生對望了一眼,還以為老板終于變正常了,不再關心那個女人的事情,可這兩個字一出,才知道他的病態不僅沒有減輕,甚至有嚴重的傾向。
車管治意味深長的望著圖先生笑,他說什么來著,這小姑娘天天跟老板睡,哪兒那么簡單,老板也是正值盛年的男人,能把那女人捆起來玩,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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