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大娘將她炒好的菜端出去,再回來時候,就見她跟蕭清朗圍在盆子之前,對著里面的鮑魚海參滿臉為難的討論著。不由輕笑起來,當真還是年幼時候好,緣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在幫著楚大娘打下手的時候,蕭清朗只能尋個話題跟許楚多說幾句話。
“你何時斷定劉文貴行兇的?”蕭清朗倚在門框上,跟許楚一同等著楚大娘下一道菜出鍋。
姣姣如月般的謫仙般的貴公子,此時卻是多了些許凡塵氣息。
許楚并不太在意他的問題,只隨意道:“原本是拿不定主意的,可是那日我們見他時候,他明明深感疲倦想要抬頭揉一揉額頭,最后卻訕訕放下。”說道這里,她還特意瞧了一眼蕭清朗,正色道,“就算尊貴如公子,也并不會覺得那般動作有失體統。何苦他只是一介商人,又怎會真的因為揉額頭的動作而感到失禮?”
“只不過當時我只是疑惑,直到解剖無頭女尸時候,發現那團被死者吞下去的銀絲。我才真正懷疑到他身上......”
她的表情很是輕松,比之平日驗尸推案時候的肅然模樣,有趣了許多。更何況,她用蕭清朗做對比的話,明擺著帶了調笑意味。
蕭清朗溫和一笑,頗為贊賞的點點頭夸贊道:“小楚的心思當真敏銳。”
許是聽多了這樣的話,許楚倒是沒感到什么受寵若驚。她有些好奇的反問道:“公子又是何時察覺此案的來龍去脈?”
蕭清朗有些無奈,可在那雙澄澈毫無雜念的眸光中,卻實在沒法撒謊,于是便笑道:“從你斷定那尸首不是劉甄氏開始,我就猜測劉文貴定脫不開干系。”
“為何?”許楚不恥下問。雖說她驗出尸身不是劉甄氏的,可是當時的情形,最多只能說明劉文貴有嫌疑,卻并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行兇了。
就算是到最后,若非許楚先發制人,劉文貴也極有可能順利脫身。畢竟劉甄氏根本沒有咬出他的意思,而無論是煮食頭顱還是往馬車上綁尸身,都是杜狗剩所謂,劉文貴也并未親自參與。
更甚者,在整個案子中,除了那銀絲之外,根本沒有任何東西表明劉文貴有罪。
蕭清朗面上笑意越發濃厚,只是語氣卻并未有多少起伏,落在許楚耳中就有些淡淡了。
“按著卷宗跟底下人的說法,劉文貴與劉甄氏相濡以沫伉儷情深。可是如此感情真摯且同床共枕二十幾年的夫妻,劉文貴又怎能一眼瞧不出那尸身有異?”
“所以你讓張大人追查了所謂的劉甄氏身上胎記之事,還暗查了劉家的財力?”
許楚原本就沒談過戀愛,更不曾成家,自然不會想到這一點。甚至她是根本就沒有往此處想過,不過如今從蕭清朗口中聽到這番解釋,似乎還真有一些道理。她琢磨片刻,暗暗將這一點記在心上。
在她恍然大悟時候,廚房里又飄散出一陣撲面的香氣來,瞬間就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蕭清朗也說不清自己已經多少年沒有如此過年了,就好像自母妃死后,那個辛密壓在心底,同時將他所有的記憶跟歡喜都禁錮起來一般。
自離宮建府之后,他的日子就開始冷冷清清起來了,就算是諸位兄長相邀也激不起他的半點興趣。許多時候,他也曾想著,自己這輩子大概就會如苦行僧一般毫無樂趣的生活下去。每日與案件跟卷宗為伍,看盡天下不平之事。
甚至在前去蒼巖縣之初,他也只是想要尋個不牽涉各方勢力的女仵作。甚至在五行案中,他給許楚那么多便利,說到底也不過是為了私心而已。當時的他,大概是欣賞有之,看重有之的。
可不過數月,就好像時過境遷一般。那份單純的欣賞,不知何時變成了化不開的情愫,讓他生憂生歡喜。
他瞇眼看向張羅著人擺桌子的許楚,見她里里外外的忙活,還抿著唇嘗明珠送來的奶茶,心里感到無限暖意。
就算是沒有親耳聽到侍衛們的心聲,他也看得出來,那些被指揮的團團轉的屬下是滿心歡喜的。也是,這些跟他出生入死的人,多是孤兒出身,自小在軍中廝殺長大,如何能感受到什么溫情?
甚至后來被選派到他身邊,依舊不曾體驗過逢年過節的喜悅。也難怪他們一個個的,雖然手忙腳亂,可絲毫沒有怨言。
其實不光是旁人,就連他自己不也是如此嗎?
一派熱火朝天的忙碌中,許楚跟楚大娘終于張羅了整整兩大桌子的飯菜。
因著是除夕夜,加上侍衛們分兩撥值守,再加上暗處藏身的暗衛,所以蕭清朗并不擔心安危問題。索性今夜高興,他就讓魏廣尋了幾壇子好酒讓大家解解饞。
大抵這般溫馨的時刻舒緩了許楚心中的郁悶之氣,也松懈了早起時候她堅定遠離蕭清朗的心思。總之,眾人其樂融融,從楚大娘拿手的烤排骨到許楚那一盤簡單的花生米,都吃的心滿意足。
“楚姑娘,嘗嘗這個,這可是我最拿手的醬燒豬蹄了。”蕭清朗同桌的,只有許楚跟蕭明珠兩個姑娘。蕭明珠還較好一些,無論怎么說都是蕭清朗的侄女,是大周郡主。所以,一落座,楚大娘就額外照顧起許楚來。
只是那眸光中做不的假的疼惜,卻不知是何處來的。
許楚驗尸查案無數,所遇到的人不計其數,形形色色各懷鬼胎的都有。可以說她對惡意幾乎有了天生的敏銳,自然對楚大娘的示好跟善意也有所感觸。
她雖然不知道是何緣故,可卻也領這份情誼。
“咦?”許楚咬了一口醬蹄膀,疑惑道,“原來醬豬蹄還可以是甜口?我以為所有的醬豬蹄,都會用辣椒翻炒一下呢。”
楚大娘一聽,臉上的表情一滯,夾著菜的手突然抖了一下。不過片刻,她就收斂了心神,強笑著問道:“京城多用甜面醬鹵豬蹄,為著味道鮮香多會加一些白糖。”
許楚聽了解釋,心中的疑惑不僅沒有被打消,反倒是因著楚大娘的情緒而愈發狐疑困惑起來。
大抵楚大娘也察覺出了不妥,嘆口氣說道:“我年幼時候曾拜過師,當初師傅在世時候,也常會用辣椒炒豬蹄然后再用醬汁鹵一番。后來我跟隨在公子身邊,見多了各地的廚子,才知道那種吃法是蜀地人常用的......”
只可惜物是人非,到今日她也不曾再學著師傅的法子做過。大概,也是怕觸景生情。
對于楚大娘的來歷,許楚早已從蕭清朗口中得知。她既然是宮中內廷的之人,既要在宮中行事又要幫著收斂尸首,可見也是常與死人打交道的。
一般而言,越是權貴之地,對如她們這般晦氣之人越是避之不及。這般,也就造就了她們重情的性子。這般一想,她就忍不住唏噓起來,對楚大娘倒是多了幾分親近。
大過年時候,并不講究食不言寢不語,所以不過片刻大家都放松起來。侍衛那桌,甚至開始行起了酒令。而許楚跟蕭明珠,也從酒杯小酌換成了酒盞品味。
這酒不知是何處買的,并不辛辣,入口倒是有一股子甘甜氣息。還帶著一種果子的沁香,讓人越喝越喜歡。
“這北泉釀后勁極大,你慢著些喝。”蕭清朗見許楚因著喝了酒水而臉頰紅撲撲的,抬眼間眉眼水潤,帶著幾分惑人的意味。當即心頭一跳,啞著嗓音低聲提醒。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見一旁的蕭明珠已經醉眼朦朧的掉在了許楚身上,醉醺醺貼著她的臉哄騙著許楚再喝一杯。見許楚外頭看向蕭清朗,才眨巴著一雙大眼睛,嘟嘟囔囔的傻笑道:“楚姐姐,別聽三叔的,這酒真甜......再喝一杯......”
一旁魏廣瞧著自家王爺越來越黑的臉色,干咳一聲,不忍直視郡主此時的失態。要是放到平時,王爺的臉色一冷下來,別說是郡主,就是一向插科打諢就連皇上面前都敢打哈哈的花無病少爺也得打了寒噤。
果然酒是壯人膽啊。
魏廣掩面不忍多看,連帶著另一桌的侍衛動作都輕了許多,甚至有膽大的還頗為同情的瞧著一眼趴在許楚身上的蕭明珠。
許楚癡癡一笑,一只手抱著酒壺,另一只手軟綿綿的推了推身上的蕭明珠,素日里那雙清明的眸子里滿是瀲滟波光。她此時半醉半醒,帶著幾分慵懶跟愜意,還有些許憨態,倒是別有風情。
蕭清朗見她這番模樣,覺得心尖子都軟了起來。他壓制住心頭的情誼,低聲喚道:“小楚?”
那一聲小楚在舌尖盤桓,讓他心里莫名就歡愉起來。現在他的感覺,大抵就是那種若是喜歡他,只叫著名字心頭都是甜的。更何況,那人正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看過來,又是委屈又是不舍的不愿意將酒壺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