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著她對蕭清朗的了解,他從來不會隨口說什么事情。
“倒是沒什么問題,此香最初是源于宮中,先帝甚是喜歡這安神香的味道,所以時常賜于后宮以做恩寵。后來時間久了,京城坊間也就有了仿照,漸漸的便流傳開了?!笔捛謇室娝裆棉D,知道許楚這大概是緩過勁來了。
許楚點點頭,并沒深想。畢竟楚大娘是內廷出身,且來自京城靖安王府,所以她有這種安神香并不奇怪。
“楚大娘是因為何事離開的內廷?”許楚皺眉問道。
蕭清朗見她目光定定的看過來,嘆了一口氣說道:“私相授受。她身為內廷女官,實際上卻也是后宮一員,卻與人私相授受,且被人拿到了把柄,自然要被責罰處置。不過那年是多事之秋,機緣巧合之下她受太皇太后恩澤免了重刑,只驅趕出宮。”
“當時我剛剛得知母妃宮中發生的事情,出于私心就將人收攏到了府上。好在兩位兄長幫忙,才未讓父皇追究此事?!?
許楚點點頭,半晌未在開口。
天邊漸漸多了一些墨色,看樣子似是天色將亮。
蕭清朗看許楚精神好了一些,這才開口說道:“我稍后讓楚大娘過來陪你,你暫且再休息一會兒。待到天明,就要趕路去京城了?!?
雖說府上的人不會亂說話,可是他卻不愿讓許楚留下一個未出閣就留男人過夜的名聲。只要天色大亮,各處侍衛下人忙碌起來,他若要出去,只怕多多少少要落下口舌了。
顯然許楚也想到了這些,她點點頭,抿唇說道:“不必打擾楚大娘了,我自己休息就行。”
等蕭清朗離開后,許楚呆滯的看著黑乎乎的房頂,許久才合上眼睛歇息起來。只是,縱然是有些睡意,卻總歸無法踏實下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微微蹙起的眉目,才緩緩舒展開來,而呼吸也漸漸綿長安穩起來。
翌日天色大亮,許楚才聽到外面傳來嘈雜的腳步聲,還有搬動東西的聲響。只是那些聲響,在路過自己門前時候,似乎都刻意放緩了,以至于連侍衛吆喝的聲音也有些低沉下來。
她起床靜坐了一會兒,待到反應已經日上三竿了,才深深吐了一口氣起身。前半夜睡而不得安寧,后半夜卻睡得格外香甜。
許楚一開門,就見長廊一側蕭清朗正笑容溫柔,好整以暇的看過來。仿佛,昨夜那個倉促而來,衣冠不整的人,只是一場虛幻的夢一般。
“起來了?”他踱步而來,姿態從容的帶她一道往花廳而去?!扒『媒袢彰髦閬砹诵牛€央求我帶你一道去京城。你大概不知道,她在京城幾乎要將你神化了,恨不能讓所有人都知道她認了個極為能耐的師傅。就連三法司的諸位驗官,也被她比對的直跳腳了?!?
今日的他,穿著玄色以上,逆光站在長廊之上,格外虛幻而惑人。看著他緩緩走近,帶著獨屬于他的清冽氣息,安寧而雅致,讓許楚不由自主的跟著露出個淺笑來。
她深吸一口氣,回神后才無奈的嘆口氣,“她這是愛我啊,還是恨我啊?,F在我還沒入京呢,就招了一身仇恨,入京后還不得被人盯死了?”
雖說語氣中帶了些許抱怨,可卻并未真的有怨懟,反倒是有種由心而發的喜悅。其實她早就料到,明珠回京后,必然會添油加醋的說起她的事跡。卻沒想到,她竟然為了自己,連一直想入的三法司前輩都得罪了。
也虧了她的出身,使得那些人不敢明目張膽的擠兌她。否則,就她那性子必然要吃虧的。
蕭清朗見她故作苦大仇深狀,忍不住笑道:“所謂力不搭拳,一力降十會,就算真被人算計了,你只管打回去便是。”
倆人說著,就都輕笑起來。這話說的,還真是放縱。
自打與許楚在一處后,蕭清朗曾經所信奉的食不言寢不語的信條,便成了擺設。就像現在這般,他為許楚添了熱湯,說道:“我已經回了信,估計明珠要是知道你將入京,肯定歡喜的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指不定,你還未進靖安王府的門,就先被她截去了齊王府?!?
說起了去京城后的落腳之處,許楚不由的遲疑了一下。
她抬眸看著蕭清朗,問道:“我入京后,要暫住王府嗎?”
其實在五行惡鬼索命案后,她手上已經有了不少的賞銀。雖然不至于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置辦房產府邸,可是要租個小院子,應該也是足夠的。
其實她還真沒想過要直接住進王府里,如果那樣,萬一爹爹想要露面尋找自己,豈不是會很難?
蕭清朗顯然看穿了她的猶豫之處,沉吟一瞬,然后說道:“你一路屢破奇案,又有我與三法司的獎賞,所以入衙門行仵作之職并非難事?!?
只是如許楚這般從遠地入京的仵作到底只是外請,并非掛職的衙門公人。所以,衙門并不會給安排住所。
“恰好每年秋季三法司對仵作跟驗官都會有考核,若能通過,就能直接掛職三法司下的刑部。到時候,衙門自然會安排落腳之處。若是有能力幫著刑部,御史臺還是京兆府查案,可得了皇上的夸贊,再有三法司上報,極有可能就能由仵作稱為有品級的驗官,到時候朝廷自然會安排你的府邸?!?
蕭清朗說著,就已經將筷子放下,只默默的看著許楚進食。不得不承認,能與心上人同桌吃飯,就算一貫克制的他,都常常會多添些湯水飯菜。
許楚聽他說的明白,于是點點頭應了一聲,“那我剛入京時候,就先自己租住一處宅院。”
其實蕭清朗內心,并不遠放任她獨自在外。可是,念著她的心思,也不愿強迫她。于是點頭說道:“我先讓人給你尋著院子,你可有什么要求?”
“沒什么要求,院子不用打,租金盡量的便宜一些。有廚房能做飯就行。要是院子里有水井,有塊菜地那是最好的。”她心里盤算著自己身上的錢物,除了租金外,吃喝拉撒一干物件都需要錢。加上京城的物價肯定不同于小縣城,所以銀子自然是能省則省。
畢竟,與蕭清朗分開而住,總不好在蹭他的飯食跟用度了。
蕭清朗見她不似開玩笑,當下就微微皺起了眉頭,想了想,他終究沒有說出什么反對的話。不過他心里卻有了思量,院子不能太小,卻也不能太大。位置也不能太偏僻,最好能靠近靖安王府,且院子里要五臟俱全......
他好像隱約記得,誰家府邸的側院好像緊鄰著王府。而且,那院子長久荒廢著,一直沒有住人......
雖說要讓人將一宅化為兩處的要求有些過分,可是要讓小楚遠離自己眼皮子底下,他也實在不放心。
只要他帶著小楚在京城一露面,暫且先不說許仵作,便是那些暗中尋找許仵作跟小楚的勢力,也會得到消息的。若那些勢力對小楚并無惡意,又或者沒有殺意那還好說,可是要是......
想她在京城中舉目無親,若自己跟明珠無法日日照顧的到,那豈不是會成了那些人砧板上的魚?
他沉吟不語,良久后才笑道:“此事我會讓人安排下去。不過你也要有個心理準備,有明珠的癡纏,你要想獨自在外居住,只怕也落不下清靜。”
提及蕭明珠,許楚也忍不住扶額了。不過她卻是寵溺大過了無奈,就算嘆氣,卻也有幾分欣喜。
本來兩世活著,礙于她的工作,她身邊的朋友就極少。就算是鄰居,也常會因為她常年驗尸而怕沾染了晦氣,莫說打招呼了,每每見到人家都恨不得看不到她。
所以,遇上蕭清朗跟蕭明珠倆人后的日子,她心中格外欣喜。
無關身份,只是那份認可跟不參雜利益的喜歡,就讓她難以拒絕。
此行也算是輕裝簡行,在馬車上攜帶的,多是各種公文卷宗,還有楚大娘收集的各種瓶瓶罐罐。自然,蕭清朗也少不得為許楚準備些解悶的吃食跟話本。
相比于之前從云州城到錦州城的迫切跟壓抑,這次行路許楚多了許多淡然。知道爹爹安全無恙,且有一個值得信賴值得依靠的人相伴,前路雖然渺??蛇€有一知心的明珠等待,她對京城之中所隱藏隱秘的惶恐也漸漸淡了。
四月的天,恰是春暖花開時候。午后暖陽斜斜照來,讓靠在車壁上透過車窗往外眺望的許楚有一些昏昏欲睡了。
曾經心中的千頭萬緒,黯然恍惚,還有無盡的凄苦,都化作了莫名的堅定。既然來了,那便好好迎著,無論是何隱情,總歸不能讓她失了信念。
終有一日,她能讓爹爹安享晚年。也總有一日,她這被人看低的女仵作,也將以仵作之身有一番作為。雖然不期望在這男尊女卑的時代影響大局,卻也不負自己兩世為人的機遇。
馬車之內,只有蕭清朗微微翻閱公文發出的聲音,余下的就是許楚清淺的呼吸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