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像這種能一技而吃一輩子的人,都是被人敬仰的,自然也多半都是會藏私的,所以乍然聽聞有一個這么毫無私心之人,其品行在大家看來自然就屬于高山仰止的存在。以至于連帶著她這個人,都被說成了仙人轉(zhuǎn)世,專門幫助靖安王輔佐皇上的。
那廂,負責(zé)午膳的御廚就已經(jīng)暗暗琢磨起來,午膳的時候該如何迎合許大人的口味。
許楚不清楚御膳房里眾人的議論,此時剛剛打了幾個噴嚏的她,有些疲憊的揉了揉鼻頭。
“怎么了?”蕭清朗將熱湯遞給她,又小心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哪里難受嗎?”
許楚搖搖頭,“大概是昨晚沒有休息好,今日天兒又乍然變涼,所以鼻子有些難受。”
蕭清朗蹙眉,猶豫一下問道:“那今日可要先休息一下?”
“不用了,又不是什么大事,還是查案要緊。”
畢竟是心結(jié),早日查清楚,也能早日安心。更何況,她與蕭清朗的賜婚圣旨,現(xiàn)在已經(jīng)昭告天下了,可是自家爹爹還是毫無動靜,這實在讓她心里忐忑。
蕭清朗見她模樣堅定,知道自己勸不住她,只能繼續(xù)叮囑一番。好說歹說,總歸讓許楚應(yīng)下,今日下衙之后不得再忙公務(wù),只能回府好生休息才罷了。
許楚聽著蕭清朗喋喋不休的言語,彎了彎眼睛,笑道:“王爺,您沉默寡言的高冷人設(shè)塌了......”
蕭清朗見她有心思打趣自個,心里也略微放心了一些。他雖然不知道高冷人設(shè)到底是什么意思,不過略微一想也能明白過來。
“在自己心愛的女子面前,要什么沉默寡言啊!”
許楚見他一本正經(jīng)的說著情話,那耳朵根都紅了一片,笑意不禁越發(fā)深了一些。
倆然用過飯之后,先看過了內(nèi)廷連夜查到的那些名冊。先帝年間,但凡五十六年之事的參與者,沒有一個活著的。
蕭清朗的視線掠過名冊之上的名字,按著他所劃定的范圍,上千宮人的名冊,如今不過二三十人。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鳳棲梧總管王明陽三個字上。
“王明陽?”許楚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就見其指尖正點在這個名字上。許楚對后宮之事不甚了解,更何況是承宗帝跟恭順皇后年間的事情了。
蕭清朗微微蹙眉,若有所思道:“王明陽,是恭順皇后宮里的總管太監(jiān),但凡皇后宮中的事情,無論大小都要經(jīng)他的口通傳皇后跟后宮。”
“然而我記得他,卻并非因為這件事。而是因為他入宮的經(jīng)歷,在內(nèi)廷之中,有此人的卷宗,在承宗帝年幼之時到英國公府,遇到與英國公是舊交的襄陽侯的嫡長女,也就是恭順皇后。然后承宗皇帝對其一見傾心繼而生了求娶之心。當(dāng)時襄陽侯極得帝王信任,天子近臣且有數(shù)次救駕之功,手握兵權(quán)堪稱位高權(quán)重,所以他的女兒也配得上東宮太子妃之位。”
“按著帝王權(quán)術(shù),年老的皇上卻不一定愿意看到太子與重臣結(jié)親,所以自然不允。后來,太子示弱,甘愿放棄太子之位跟爭儲之心。皇上在思量之后,允了這門婚事,半年后太子妃懷孕,卻因東宮陰私落胎。后來,襄陽侯以交還兵權(quán),退居鄉(xiāng)野再不過問朝廷之事為條件,將老英國公夫人在英國公府上挑選出的,最為精通后宅爭斗的一名管事送到太子妃身邊看護,而那總管便是去勢之后的鳳棲宮總管太監(jiān)王明陽。”
“當(dāng)時,他年不過二十,是老英國公帶兵鎮(zhèn)壓邛都匪徒之禍時候帶回來的。而他入宮之后,手段也頗為了得,將東宮里管制的甚是嚴密,一度成為內(nèi)廷關(guān)于后宮紀要之中的典范。”
“邛都?”許楚蹙眉,腦中一個念頭一閃而過。“我記得之前在你書庫查看博文志的時候,曾有記載說,邛都在數(shù)千年前,曾設(shè)越嶲郡。當(dāng)時,越嶲郡中有許多外族之人被換做古夷族。后來古夷族與漢人通婚,漸漸的就鮮有這個稱呼了。”
蕭清朗點點頭,“的確如此。昨夜我連夜查閱古籍,發(fā)現(xiàn)古夷族曾巫師施行巫術(shù)以懲罰奴隸的記載。只是相較于南疆一帶的巫術(shù),他們那些太過尋常無用,所以世人多半不知這一點。”
許楚眼底浮現(xiàn)驚訝之色,“難道......”
蕭清朗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那名冊,眼底晦暗不明,良久之后說道:“一個未經(jīng)歷太多世事且出身卑微并不懂豪門皇宮生存之道的少年,怎會有那般周全的手段去幫助恭順皇后坐穩(wěn)后位?”
“所以,他極有可能精通祝由術(shù)......”許楚心里一駭,“那豈不是說,他極有可能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教了順子使用祝由術(shù)之人?可是,若是這樣的話,市井話本中所謂的承宗皇帝專寵恭順皇后之事,也極有可能是......因為祝由術(shù)之故?”
蕭清朗深邃的眼眸略帶沉重,臉色未沉道:“并不是沒有可能。”
“襄陽侯府跟英國公府,到底想干什么?”許楚沉默片刻,擔(dān)憂不安的咬唇道,“不對,不是襄陽侯府......”
應(yīng)該是英國公府,當(dāng)年襄陽侯突然辭去朝中事務(wù),一心歸隱,未必不是發(fā)覺了其中的不妥。
如果這樣看起來,那......襄陽后的去世,還有老英國公一家十幾口人死于非命的事情,就有的猜測了。
要是說意外,不如說更像是別滅口的好。
蕭清朗深深的看了許楚一眼,若有所思道:“蹊蹺之處,何止這一處?”
“待到身為太子妃的恭順皇后懷有上先帝之時,襄陽侯突然猝死。且其身邊還有奴仆與侍衛(wèi)幾十人,在襄陽侯府的莊子上全都被殺。當(dāng)時三法司驗尸,發(fā)現(xiàn)尸體皆是被人用彎刀抹脖的,手法跟狠厲程度,與北疆蠻夷如出一轍。加上當(dāng)時京城的確出現(xiàn)了一群身著北疆蠻夷服飾的人,被三法司合力捉拿以后,供認了與肅王勾結(jié)謀害襄陽侯并將襄陽侯府滅門的罪行。”
“圣祖爺心痛難忍,病情越發(fā)的重了。而太子與太子妃領(lǐng)圣命去吊唁,太子妃悲痛不已,險些小產(chǎn)。這之后,本就沒了權(quán)勢的襄陽侯府,也漸漸消失在世人眼中。”
她說完,就對上了蕭清朗了然的表情,當(dāng)即心里一沉,錯愕道:“竟然這么巧合,也是北疆蠻夷所為?那豈不是,與老英國公蕭榮雄一樣了?只是,襄陽侯之死在前,老英國公之死在后......”
“是,不過襄陽侯死的時候,恰在圣祖爺病重彌留之際,加上當(dāng)時肅王與太子爭斗正在水深火熱之時,加上為防著朝中人心渙散,也防著北疆那邊得了消息趁虛而入,所以北疆蠻夷之事就被瞞了下來。”
這個說法,許楚倒是理解。畢竟,皇權(quán)更迭之時,最忌諱內(nèi)憂外亂了。
許楚心里雖然有所猜測,可是還是下意識的還是有問了一句,“既然恭順皇后與老英國公夫人都出自襄陽侯府,那為何襄陽侯府沒落之后,承宗皇帝與恭順皇后寧可提攜英國公,也不提攜襄陽侯府?”
在她看來,就算襄陽侯不愿與他們同流合污。可襄陽后已死,她們大可隨意行事。古人之所以有那么多聯(lián)姻的,除了少部分的感情因素之外,大多時候一場聯(lián)姻多半都是兩個家族衡量彼此利益的籌碼。
所以,恭順皇后寧可眼睜睜的看著襄陽侯府空有其表,毫無權(quán)勢,也不伸手拉一把使之成為自己的靠山,這實在讓許楚有些費解。
蕭清朗目光漆黑的淡淡看了許楚一眼,挑眉譏諷一笑,“襄陽侯府曾有立國之功勛,只是傳承下來之時,各代帝王都會忌憚其手中滔天的權(quán)勢,所以不約而同的將其削弱。到承宗皇帝之時,襄陽侯府也就只剩下兩名女兒,甚至連庶子都不曾有一個。再加上襄陽侯當(dāng)時一心歸隱山野,絲毫不留戀權(quán)利榮華,所以縱然承宗皇帝自然就順勢而為了。”
“他既要一心寵愛恭順皇后,自然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皇后外家做大。要知道,大周之所以能立朝,皆是因為熙朝外戚專權(quán),繼而民不聊生,這樣才給了圣祖揭竿而起的機會。”
更何況,沒有襄陽侯的侯府,早就成不了氣候了。其府上的女眷,只管放任自流,總歸有一日都會歸西。
這是帝王之心,需要的時候許給滔天的富貴,甚至可與出生入死的將士稱兄道弟。可一旦地位穩(wěn)固,那些曾與自己浴血奮戰(zhàn),又得了自己承諾的兄弟,就會成為酣睡在自己榻側(cè)的猛虎。就算不能除掉,也要將其利齒拔掉......
“小楚要知道,就算那王陽明精通祝由術(shù),可是沒有藥物的輔助他也極難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的控制帝王。更何況,當(dāng)時他年紀尚且不足十六,縱然有些能耐,在帝王三五天就要宣御醫(yī)探脈檢查的情況下,也難做到隨心所欲。”
帝王總歸是帝王,就算有可能著道,也不會真的成了一介宦官跟皇后的傀儡。頂多他所用的祝由術(shù),是讓承宗皇帝到了皇后宮中之時,更加舒心一些罷了。
又或者,在承宗皇帝有心結(jié)之時,更傾向于傾聽跟信任恭順皇后。
許楚極力忽略掉蕭清朗嘴邊的不屑,畢竟她對什么帝王權(quán)術(shù)并不感興趣,“那后來呢?”
蕭清朗見許楚聽的興致勃勃,便將自己心中的猜疑壓下,繼續(xù)開口說道:“再后來,老英國公一家遭難,府上但凡親近之人皆在那次意外之中殞命。而王陽明,也漸漸被恭順皇后厭棄,最后自請到冷宮看管一些瘋老的嬪妃。多年之后他孤老在后宮,待到宮人發(fā)現(xiàn)其尸體之時,那尸體早已腐臭。”
這件事因為事關(guān)恭順皇后,且那王陽明一生并無錯處,所以在內(nèi)廷為其收斂過尸體并爭得恭順皇后首肯之后,便以總管太監(jiān)的身份為其留了卷宗。也算是,為他的一生,留下了些許痕跡。
許楚聽蕭清朗講完這些內(nèi)情,不禁感慨道:“當(dāng)真是最無情便是帝王家了。那王明陽,怎么說也護了恭順皇后多年,若說他是為恭順皇后而去了根,那也是談得上的。卻沒想到,最后竟然落得那般凄涼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