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楚從未遇到過那般險境,更不曾有過那樣徹骨疼痛的背叛,所以不知道當時他的心情是怎樣的。甚至于,不清楚,當時他會以怎樣的心態卻面對那種背叛,繼而處置了那人。
不過,她想,當時的蕭清朗必然是十分痛苦的。畢竟,當時的他還未曾能修煉到今日這般的淡定,對身邊的背叛跟人性的考量,估計不像如今這般看的通透。
可是,他還是熬過來了,并且成為了世人口中公證鐵面的靖安王。
而今,當再度懷疑上身邊之人,且還是他十分上心的人,只怕他的心頭必然不如面上這般平靜。
許楚心里默默的嘆息一聲,看著他寬厚的背影,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其實也用不著她開口,此時她所能做得,多是恪守規矩,不在人前為他招惹麻煩吧,
礙于許楚的身份,太醫并未敢太過打量跟關注,自然也就沒捕捉到她看向蕭清朗時候,眼底里不經意流露出的心疼跟愛意。此時,他微微蹙眉,向蕭清朗解釋道:“下官按《傷痛金方要旨》內的法子配制了止痛膏丸跟湯藥。止痛膏是內服藥丸,主要以馬錢子、麻黃、地鱉蟲、自然銅、乳香、沒藥、香附、骨碎補、紅花、蒲黃、赤芍、桃仁、澤蘭等藥物研制而成。另外,散淤的傷湯,則是用馬錢子配紅花、生半夏、骨碎補,甘草、蔥須熬制的。”
蕭清朗聞言,神情并未輕松,反倒是繼續問道:“馬錢子,可就是番木鱉?”
趙太醫見他問的仔細,也未深想,只點頭說道:“原來王爺對醫藥也有了解啊。馬錢子,別名正是番木鱉,因為其有毒性,所以用起來要十分謹慎。若是稍有不慎,只怕就會成為牽機藥那般要人性命的藥劑了?!?
“縱然是下官開設的藥方,也要經過太醫院眾多太醫一同參謀,且經過御藥房查驗后才能制作?!?
這句話,也算是為自個做推脫的話了。明著說,是告訴蕭清朗,他所開的藥丸跟湯藥,番木鱉的用量絕對不會出錯,實則,也算是給自己謀個后路,縱然寧蘇白的傷情當真出了差錯,那還有太醫院的眾多太醫跟御藥房那邊分擔責任。
蕭清朗身處宮中多年,又怎會聽不出他話里的意思?不過,他還真沒想借此發作太醫,反倒是若有所思的蹙了蹙眉頭。顯然,太醫的話,讓他心里的疑問越發的重了一些。
“若以番木鱉入藥,可否會有旁的癥狀?”
趙太醫聞言,稍作思索回道:“只要不是服用過量中毒,旁的癥狀倒是不明顯,若是非要說有,那多半能開胃進食。尋常時候,也常有醫者用番木鱉粉配白術、雞內金、陳皮、懷山藥做開胃藥方?!?
就在二人說話之間,一行人就已經入了偏殿之內。
此時,偏殿房間里,寧蘇白正赤裸著上身趴在床榻之上等著宮人傷藥??吹贸?,他此時是忍受了不小的痛楚,以至于整個人緊咬牙關卻還是冷汗漣漣。
許楚自蕭清朗身后走出,剛要行禮,目光就先粘黏在了寧蘇白白皙帶著紅痕的后背之上。
朦朧的燈火之下,寧蘇白的后背被映照的格外修長誘人,雖然沒有蕭清朗那般肌理分明的肌肉,卻也如玉一般隱隱泛著光澤。若是說蕭清朗的身體是人中極品,那寧蘇白的身體就足以稱得上是小鮮肉了。
正當她皺眉打量寧蘇白的后背之時,蕭清朗就已經下意識的往她跟前湊了一步,揮手遮住了她的視線。至少,讓她無法再光明正大的看那軀體。
莫說是蕭清朗,就是一同前來的趙太醫,在見到許楚毫無避諱的模樣之時,心里也很是驚訝。沒想到,外面那些關于許大人的傳言竟然是真的,她當真毫無男女之別的避諱啊,這實在是有......有損斯文啊。
不過趙太醫心里腹誹歸腹誹,身在太醫院多年,且看慣了后宮之中的各種手段,他也早就練就了一身不動聲色的本事。不說旁的,就看靖安王為她遮掩的那一下,就足以見得,這位許大人不是自己能惹的。
許楚被遮擋了視線,不由得有些茫然,她看了一眼蕭清朗,卻只能看到他的肩膀,想了想她索性往一旁挪了幾步想要再多看一眼寧蘇白背上的傷。
然而,沒等她的視線觸及寧蘇白的后背,蕭清朗的身影又隨著她動了動,瞬間又將她遮擋了個嚴實。
“趙太醫,還不快些給寧世子看傷?”
還沒等許楚開口,就聽到蕭清朗冷冰冰的宛如要凍結整個房間的聲音響起。
趙太醫忙不迭的應聲,取了藥箱快步走向床榻前。至于剛剛王爺跟許大人的那點互動,他老人家還是當作沒看出來的好吧。
這廂趙太醫到了床榻之前,本能的把床榻上寧蘇白裸露的后背擋了個嚴實。也就在他站到寧蘇白身側的時候,才感到自己身后王爺那雙滿是威壓猶如實質的眼神,慢慢的從自己身上挪開了。
他感到身后一輕松,當即就擦了一把冷汗。
多時不見靖安王了,沒想到他出京一年,再回來的時候,威嚴更甚以往了。怪不得京城里的魑魅魍魎,都如此懼怕他歸京。
就在趙太醫晃神的時候,蕭清朗已經再度沉聲開口了,“不過兩三日的工夫,蘇白倒是消瘦了不少啊?!?
他這一開口,使得許楚的目光下意識的再次看向床榻之上。不過這次,縱然沒有蕭清朗擋著,她也什么都沒看到。
許楚側眸看向蕭清朗,見其面色晦暗不定,當即順著他的視線往床榻一旁的幾上看去。卻見其上有些早已涼透了的茶點,還有一碗毫無熱氣的燕窩粥,旋即她腦中就蹦出在進入偏殿之前蕭清朗與趙太醫的對話。
番木鱉有開胃進食的功效,若服用少量,胃口會隨之轉好。然而,現在看來,寧蘇白的胃口可算不上好。
她眉心微動,突然就明白了蕭清朗那句“消瘦”的意思。
待到趙太醫給寧蘇白診治完告辭之后,蕭清朗才徑直尋了個座位坐下。他見許楚還立在原地思索,不由輕咳一聲說道:“還需許大人執筆記錄?!?
許楚被他喚了一聲,立刻醒神,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而后取出執筆坐到他一旁準備好。
寧蘇白此時正裹著白色的里衣坐起來,許是牽動了傷口,讓他又呲牙咧嘴了一陣子。那面色,只能說蒼白毫無血色。不過出乎許楚意料的卻是,縱然額頭滲出了冷汗,這位看似嬌氣的世子爺卻絲毫沒有呻吟出聲,這倒不像是他一慣的作風。
蕭清朗卻沒有在意他的表現,只是凝視著寧蘇白,眼底透露著迫人的銳利,良久之后才隨意的取了一塊點心在手里把玩。直到那點心的渣渣沾在了手上,他才意味不明的輕笑一聲說道:“本王記得你最愛吃御膳房的紅棗糕了,怎得今日卻未進一口?”
寧蘇白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有氣無力道:“身上疼,沒胃口?!?
“哦......”蕭清朗抬眸看向他,語義未明道,“說起疼來,本王倒是覺得你此次受傷,還頗為英雄。往日時候,你但凡身上破個皮兒,怕是都要嚎叫三天三夜了,這次倒是讓本王刮目相看了,趙太醫處理那般潰爛的傷口,你都能忍得住?!?
一瞬間,房間里的氣氛微微凝滯了起來。
一向慣是喜歡插科打諢的寧蘇白,此時神情也突的一變,顯然沒想到蕭清朗會有次一說。
他訕訕的笑了笑,下意識的躲避開蕭清朗銳利的目光,對蕭清朗看似夸贊的話沒有任何解釋。
蕭清朗倒是沒有在意他的神態跟不妥,坐在位置上依舊不動如山,像極了他審問旁人之時一貫有的沉穩跟胸有成竹模樣。
“護國侯招認了,是他指使紅姨娘派下人毒殺了董瑞陽的。而當初到三法司監牢內行兇的下人,也已招供。說他親眼見到,護國侯在紅姨娘的房間之中,且在回稟之時,還撞在了護國侯身上。此事,你如何看?”
寧蘇白的身體幾不可見的晃了晃,臉色也越發的難看了,只是礙于蕭清朗一直看著他等他的回話,所以他不敢表露出絲毫的異樣。
他囁喏道:“沒什么看法,一切都有皇上跟王爺做主。”
蕭清朗沉默半晌,只管抬手示意宮人去上了熱茶,而后端著茶杯毫不在意的用杯蓋撥弄著茶水中的茶葉。然而,茶杯與杯蓋輕輕碰觸的聲音,在沉寂而冷凝的氛圍之中,越發讓寧蘇白心頭忐忑,以至于他不停地抿著干涸的唇瓣。
也不知過了多久,蕭清朗才嗤笑一聲說道:“這話說的在理,無非就是殺人償命罷了。一則是不尊先帝旨意,除去一身軍功,貶為庶人。二則,背負殺人罵名,最后被除以斬刑罷了。”
“本王想著,皇上仁慈,當不會牽連到護國侯府上下幾十口人。蘇白,你覺得可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