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的,蕭清朗就伸手將她垂下的髮絲挽起。在耀眼又炫目的光影之間,那溫柔嫺熟的模樣,驚詫了正愁眉苦臉的黃縣令。
可一想到那位大爺的冷目,他就只能縮縮脖子往後退一步坐在角落,心裡卻感慨怕是自個的小算盤打不成了,他就算再愛才也不敢跟花公子的摯友搶人啊。
許楚被這突如其來的親近弄得臉色通紅,可一貫冷淡的面上卻並無厭惡跟排斥。唯有一雙明眸帶著羞澀都不知放在何處,最後只能乾巴巴的摸了摸頭髮勉強道:“多謝公子了。”
倒是蕭清朗面色不改,只看著她輕笑一聲,而後任由倆人被窗簾之外隱約投來的日光照下的身影交疊。
光影交錯,渲染的車內稍有溫度,也勾勒出蕭清朗堅硬挺立的五官。偏生容貌極佳的他,此時脈脈含情的勾著一抹輕笑,顯得越發俊美。
一路上,二人沒再多言,倒是黃縣令猶豫著開口問道:“兩位,不知這個案子有什麼進展嗎?”
他的話倒是打破了車內的靜默,許楚抿嘴道:“頗有收穫。”說罷,她簡單敘述了一番之前在於家所問到的話,當然也包括章氏出事廂房中發現的疑點。
不過她說的輕巧,卻把黃縣令聽得一頭霧水。雖然也覺得有些不對,可總感覺沒什麼不同啊,難不成收穫就是劉家興?
“可是劉家興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難道真當初讓章氏懷有身孕的真的是他,現在他回來殺害了章氏,就是爲了報當日章氏墮胎的仇怨?”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就算有仇,錯的根源也是因著他吧。那種未婚先孕的事兒,總歸是女人吃虧。
再說了,事情都過了八年了,要是順利的話估計劉家興也該娶妻生子了吧。
許楚搖搖頭,思索片刻道:“且不說爲何時隔八年劉家興才突然出現。就只說,若真是他,那劉家興是如何進了於家行兇,就算有小翠相助,估計一個外男也難逃過府上那些姨娘跟下人的眼。”
蕭清朗點點頭,蹙眉補充道:“若小翠所言不假,那劉家興是靠何人跟章氏取得的聯繫?還有章氏燒燬的牌位,是何人的,我想不至於是那個未出世的孩子的。如果我猜的不錯,那該是劉家興的,也就是說在章氏心裡她一直都以爲劉家興早已不在世了。還有,章氏房中燒水的銅壺又去向了何處?”
“小翠聽到於富貴跟章氏爭吵動手後起身,待到了章氏房中卻未曾看到於富貴的蹤影。”許楚滿腹狐疑,有些奇怪的用手在馬車案桌之上簡單比劃了正院的佈置,“於富貴曾說他吃了酒,醉意朦朧,那就算生了怒氣也不該瞬間消失無影。可小翠只是從廂房之後拐個彎,也不過幾息時間,怎就沒見到他呢?”
“那要是小翠說的是假的呢?”黃縣令摸了摸腦袋小聲質疑。
然而蕭清朗跟許楚俱是搖頭,異口同聲道:“她說的定時她看到的,並未作假。”
既然她說的不是假的,那就一定有什麼地方出了岔子。
好在此案從她們接手,也不過兩日功夫,到算不上毫無頭緒的棘手案件。
“大人可曾讓人查出我自那枚銅板之上擦拭下來的東西?”許楚總覺得那也該是極爲關鍵的證據,只是她只能猜到那東西可以防腐,且並非普通水銀汞,可到底是何物她也拿不定。
黃縣令愁眉苦臉道:“我尋了好多人看,都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畢竟太少了就薄薄的一層而已,也不夠分著讓人去查的。”
“那東西可以防腐,或許跟銅板會有反應,你不如去問問醫館炮製藥材的師傅。”許楚遲疑片刻,又補充道,“或是派人暗中去可以制銅器的地方問問......”
“好的,本官稍後就派人去。”左右有了方向,他幹勁兒也就足了。
回到縣衙之後,許楚心裡惦記著沒捋順的案子,加上看到滿桌子肥膩的山珍絲毫沒有胃口,於是草草動了幾下筷子就沒再吃了。果然是跟著蕭清朗吃慣了精巧細膩的吃食,眼下有山珍海味也覺得不合口味了。
要知道,以前在家時候,這樣豐盛的飯菜也就過年時候她跟爹爹才捨得置辦一桌的。
一念起自個以後怕是難以戒掉口腹欲,許楚就頗爲哀怨的看向蕭清朗。那眼神,要多幽怨就有多幽怨,看的蕭清朗一時間有些呆滯,連拿茶盞的手也不知用哪隻好了。
簡單填飽肚子之後,蕭清朗就取出了之前吩咐魏廣拿回來的茶盞,還有那並不算多的茶水。
“除了那枚銅板之上的異物,大人還需請個大夫辨認一下此茶水可是放了什麼東西。”蕭清朗跟許楚都不相信什麼無色無味的迷藥,需知道所謂迷藥必然是要從某樣東西中提取出來了,多少必然會帶些原本味道。而現在就連大內都不曾出現過讓人查探不出的迷藥,就更別說一個小小的於家。
“哎哎哎,本官這就讓人去尋平安醫館的大夫前來。”
畢竟是一縣之首的縣令,他吩咐下去的話,底下人自然不敢打折扣只能謹慎照辦。不消半個時辰,就有人來回話,說那茶盞中卻是有押不蘆的存在。
“押不蘆?”許楚皺眉並不甚瞭解。
一旁蕭清朗解釋道:“據說押不蘆可以令人輕身通神見鬼,醫聖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曾記載,此物笑採釀酒飲令人笑,舞採釀酒飲令人舞,任人戲之,吾嘗試之乃驗也。簡單點所來,這就是人們所謂的蒙汗藥。”
他雖然說的輕巧,可心中也早已生了疑惑。那押不蘆雖然可致人迷幻,卻並非本朝所有之物。
“此物產自西域,有大毒,可以催眠麻醉,坊間有傳聞說它能起死回生。而西域幾國來朝拜時候,也曾進貢過,只是被御醫研究之後便列爲了禁藥,甚至因爲它的藥性,一度被人稱爲鬼參。”也許蕭清朗對醫理算不上精通,然而涉及皇家之事時候,他卻極爲清楚。不過他既自小被皇家培養,當然不可能只是逞著王爺的威風行事了,天下羣書雖不見得看全,卻也略知十之八九。而一些大家著作,更是信手拈來,“周密《癸辛雜識續集·押不蘆》記載:回回國之西數千裡地,產一物極毒,全類人形,若人蔘之狀,其酋名之曰‘押不蘆’。生土中深數丈,人或誤觸之,著其毒氣必死。埋土坎中,經歲然後取出曝乾,別用他藥制之,每以少許磨酒飲人,則通身麻痹而死,雖加以刀斧亦不知也。”
換而言之,就是章氏讓小翠喝下的茶水,會讓人昏迷乃至產生幻覺。那章氏自己呢?若說她被人殺害而毫無動靜跟痛楚,那是否也是因著誤用了此物?
許楚聞言眉頭愈發緊皺,也就是說除了之前出現過的宮中禁藥鶴頂紅,此時又出現了另外一味涉及宮廷的迷藥。那這到底只是巧合,還是從一開始她就查錯了方向?
要是此案只是無意中牽扯到假銅板,那還算是小小的兇殺案。可要是章氏是被幕後之人下手殺害,那事情就絕不簡單了。
黃縣令見蕭清朗跟許楚二人神色凝重,不由得探了探頭眼口吐沫繼續說道:“許楚自銅板上刮下來的固體,應該是水銀同銅在某種環境之下起了反應而形成的假金。往日裡多有江湖術士以此騙人說自個會點石成金的仙法,繼而誆騙無知百姓上當。除此之外,就是首飾店會在一些首飾表層鍍金鍍銀所用此法。”
此話一出,許楚就赫然坐直了身子,那附在銅板之上的東西是水銀所化。
當代水銀所用之處,無非是四個地方。道士加熱丹砂之處,墓中對屍體防腐所用。還有聖惠方中用於治療風毒蘚瘡的水銀膏。然後便是首飾店常用的可以在銀跟黃銅表面鍍金的物件。
這般說起來,嫌疑最大的依舊是於富貴了。
然而不說許楚,就是蕭清朗也蹙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若案子真如此簡單,那小翠口中出現的那種種疑惑又作何解釋?還有於富貴是否真的曾用開水澆燙過傷口,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在幾息之內將人從牀榻之上搬至客堂,而後又僞造現場,如此龐大的工程難道真能瞬息完成?
“這太過奇怪了。”
“更重要的是一切只是我們的猜測,只憑銅板之上的水銀,並不能定誰的罪。”蕭清朗神情微鬆,喟嘆一聲搖頭道,“刑獄不比旁的事情,一絲一毫不能有所差池。”
室內一片安靜,許久沒有人再開口。蕭清朗見黃縣令未曾再查到別的,才吩咐道:“除了小翠之外,好勞大人詳查一下於家廚房的粗實婆子張媽跟其兒子張元橫。”
雖然照著於管家的說法,賣身契等一應契約俱全,可許楚還是有些不放心。要是能查到倆人根源上的來歷,那自然是最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