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許楚的那些醫術,還有所謂的起死回生的急救方法,使得楚大娘幾人都要魔怔了。好端端的京城名醫,還有太醫院的翹楚,卻為研究她送去的醫術,日日結伴到鄉下去尋找各種疑難雜癥。
不過聽聞,他們還真弄出了名堂。幾番將落水窒息之人救活,還將一名身體冷透了的人也醫治過來。甚至,有侍衛傳話說,他們中有人按著許楚所列的法子,治好了諸多癆病之人,而一些常年受消渴癥折磨的病人,身體也逐漸有了好轉。
正是這一番檢驗,使得他們對許楚越發信服了。若非礙于蕭清朗跟許楚所說的只對驗尸感興趣,只怕他們都要將許楚搶過去一同研討了。
府上的燈火被換了一伐,雖然院子亮如白晝,可在夜幕之中也顯得有些許寂寥。蕭清朗與許楚并肩而走,在稀疏清淺的斜影中,緩步而動。
一路上,許楚聞著身邊人身上慣有的青竹氣息,覺得有些安逸的不像話。在去年九月之前,她從來不曾想過,有一日會與傳說中冷面剛正的靖安王逶迤同行。更沒有想過,會真的尋到一個愛人,不輕賤于她的職業,不輕賤于她的志向,甚至愿為她遮風擋雨。
她第一次生出一種慶幸來,慶幸他是王爺,慶幸他生而不同的權勢,還有那顆為刑獄而練就的心。大抵,就是因為志向相同,倆人之間的感情才會純粹。
春日的夜風已經微微和煦,而長廊檐下的宮燈搖曳著,透過雕花的梁柱將二人的身影拉長,最后重疊到一起。
忽然之間,許楚就忍不住彎起眼角嗤笑起來。引得蕭清朗嘴角也跟著浮起一抹清淺的笑容,他牽了牽二人遮在廣袖之下的手,問道:“可是又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了?”
習慣了與許楚的隨意,蕭清朗再也不愿回到過去,過著那種清心寡欲冷淡無趣的日子了。他愿與她一同調笑,愿像現在這般滿心溫情,哪怕會被她戲謔,也總好過滿心荒涼。
許楚瞇眼斜睨了他一眼,頗有興致的說起了去年冬季的一樁事兒。
“那次在郁南縣衙門中,你在前面走,我隨著明珠在你身后走。也不知怎得,竟然無意識的尋著你留在雪地里的腳印走了一道。當時,要不是明珠忽然開口,只怕我自己都沒發現。”許楚抿了抿唇,忽而看向他淺笑道,“王爺可還記得,當時的場景?”
蕭清朗微微一愣,旋即淡然的眸子中也泛起了極為柔和的暖意,他點頭說道:“自然記得,當時我也覺得,你大概覺得走我的腳印,會踏實一些。”
澹澹的宮燈柔光打下,使得倆人相視而笑。
過了良久,倆人才再度動了腳步,而這一次,蕭清朗則再度提起了許仵作之事。
“之前與你說過,許仵作身份有異,加上你口味多有蜀地習慣。所以,我便讓人將二十年前在京城中跟蜀地失蹤之人的名冊整理了出來。”他聲音低沉,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使得許楚也不再像初次聽到此事那般無措。
他緊緊牽著她的手,不許她抽出,也不許她躲閃。只管看著她,一字一句的柔聲說道:“我懷疑他就是二十年前遭遇匪徒攔路,而后死不見尸的孫太醫。”
頓了頓,他才嘆息一聲道:“而孫太醫在出事之前,雖有未婚妻,可卻并未來得及婚娶。”
也就是說,他不可能有許楚這么大的女兒。
“那會不會,會不會是王爺差錯了?我爹爹并不是什么太醫,或許只是一個有苦衷的普通百姓?”她聲音艱澀,在悄然無聲的夜里,底氣不足的追問道。
四周寂靜,燈光微微蕩漾開來,打碎了長廊之下的溫馨柔和。悄然無聲之中,蕭清朗只目露復雜的看著她,沒有再多的言語,卻也將意思表示的極為明白。
他既然說出口了,必然是已經排查清楚的。最初時候,是因私心為留住許楚而動用了所有可動之人查找許仵作的下落,為了探究許仵作失蹤之謎,他難免要往下深尋下去。
可是,沒想到卻得了石破天驚連他自己都驚訝的結論。
許楚錯愕抬頭,忽然不知該有什么表情。她的確震驚,可更多的卻是發懵。
她深深的看著蕭清朗,咬唇說道:“那……那我……”
我是誰?
她穿越到大周朝,本就如無根的浮萍一般心中惶恐忐忑。可是,爹爹給了她一個家,讓她得了安穩,也讓她順利融入了這個陌生的時代。
許楚尤記得,幼年時候,爹爹笨手笨腳的幫她梳著雙鬢頭。雖說她已是再世之人,不可能像小女孩那般嬌俏惹人疼惜,甚至在孩童之中還有些古板跟冷漠。可是,爹爹卻從不在意,還時常覺得她的性情是因他身為仵作而造成的。
后來她漸漸大了,也習慣了穿越后的生活。自然的,對于真心疼惜自己的爹爹,也真心接納了。她甚至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概就是與爹爹相依為命了。
所以,等她稍稍顯露出驗尸能耐后,常會以爹爹的名義幫著去驗尸收斂尸體。又或者,直接幫人查案,總之,她是想盡辦法掙些賞銀。
就連在爹爹失蹤之前,她幫著蕭清朗查五行惡鬼索命案的時候,都是想要讓蕭清朗能兌現那句幫爹爹延請太醫看診的條件。
可以說,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她一直都是滿心想的,就是如何在維持生計的基礎上,讓日子過得更加順遂。而等爹爹老了后,她也能有足夠的銀錢讓爹爹頤養天年……
往日的溫情在心頭翻涌,尋不到個宣泄口,使得許楚整個人都有些恍惚起來。
她的胸口隱隱作痛,只能茫然的看著蕭清朗,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答案。
蕭清朗見她臉色發白,心頭鈍痛,可是卻并未再遮掩下去。有些事情,她遲早都要查到。在錦州城一案結束之后,他必然要回京復命,到時候未嘗不會有人對她的身世跟背景提出質疑。
且不論到時候的壓力跟攻訐,就單單說,若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之下被人當眾揭穿這些許仵作費盡心思隱藏的事情。只怕,于小楚而言,定會是極大的打擊。
就像現在這般,就算自己之前已經做了鋪墊,可依舊會讓她露出如此脆弱無助的神情。
他輕嘆一聲,將人攏入懷中,沉聲說道:“你若想追查,我自然陪你一道。可你若不想追查,我便只當此事不曾存在過,往后種種都交有我來處理便是。”
“許仵作待你如親女,他到底是誰,又有何重要呢?左右都是你生命中極其重要之人吧。”
蕭清朗不愿讓許楚還未被牽扯入那樁舊事中,就先將自己陷入一種困頓境地。所以,見她有些想不開時,就勸慰道:“況且,你還有我,總不會真的孤單無依。”
他的聲音清淺,卻十分堅毅,讓許楚心頭瞬間清明起來。
她怔怔的看著他,過了不知多久,才抿唇無力道:“是我魔怔了。”
蕭清朗見她緩過心神來,才略略將人放開,低聲說道:“無論你是何身份,總歸是小楚沒錯。”
許楚只當他的話是為讓自己安心,卻不知,他的話根本未曾說盡。他想說的,根本就是,無論你是從何而來有是得了何種機緣而奪舍了許楚的身體,可只要是你就好。
倆人相顧無言,直到微風吹亂了許楚的發絲,才讓她醒過神來。
蕭清朗凝視著她,伸手將她的發絲整到耳后,緩緩說道:“我送你回去,好生休息幾日。我想,你若為此鉆了牛角尖,許仵作必然會難過。”
她緩緩舒了一口氣,將默默的由著蕭清朗將她臉上的淚痕擦去。他的手素來溫熱,此時也是一樣,手指腹上的薄繭緩緩在她面頰上留下一串痕跡,就如同石塊跌落入平靜的湖面,帶起了一陣漣漪。
現在,許楚忽然有一種錯覺,只要有他在身旁,她便能風雨不侵。哪怕路途險阻,可是抬頭就能看到天晴云朗。
因為惦記著蕭清朗的話,所以輾轉反側許楚都不曾入眠。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眼皮沉沉的帶著滿腹心事睡去。
暗夜無聲,燈光寂寥,周府側門忽然被疾馳的來者敲開。那幾人對著門房露出個腰牌來,隨后疾步向書房而去。
“王爺,張牢頭撞墻自盡了,屬下無能去晚了一步。”
這廂,侍衛剛剛回稟完話。就聽的門外侍衛低聲通傳道:“王爺,許大人跟唐大人來了。”
蕭清朗看了一眼去監視張牢頭的侍衛,揮手讓他暫且退下,就在他轉身之際,又開口說道:“讓人守住現場,任何人不得擅自進出。”
待到看過許勤和送上的口供等物后,他的臉色就越發冷凝起來。
“當真是肆無忌憚到了極致,這錦州城當真就成了那些人眼中的法外之地不成?”
蕭清朗神情看似平靜卻難掩眸中冷清肅然,過了良久,他才抬手取了朱砂筆在許勤和整理好的一份份卷宗之上批閱起來。
“假冒官員之事雖然不能堂而皇之的公告天下,可他們幾人在任期間貪贓枉法的罪證都齊全了,加上治下開設私礦冶煉兵器,視為罪無可赦。”說完,那紙張之上一個“斬”字就躍然其上。